“无中生有,万象天魔?”
单乌反问了一句。“你知道这句话?”
黎凰微微有些诧异。“蓬莱那位宗主在抹除我们的时候,想的就是这句话。”
单乌回答,他那个时候正以神识与那位宗主纠缠,自然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思。“所以,我甚至在假设,如果复生在他的眼前的话,我是不是真的就会被他认定为天魔这种存在了。”
单乌补充道,“而我原本计划的脱身之计,也是由此而来。”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会想到这点。”
黎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发簪,无意识地在妆台的台面上弹动着,“这是你的肉身天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修炼这天魔之术,大概也会觉得这假设很有道理,但是如今,有了对比,我才能确信我并非天魔。”
“不一样么?”
黎凰有些吃惊。“完全不一样,天魔本质在这个世界之中乃是虚妄,而我在眼下这个现实世界中,拥有的是实实在在的肉身。”
单乌顿了顿,竟又说出了一个让黎凰大吃一惊的隐秘,“其实比较起来,倒是蓬莱宗主那所谓的阳神,更可类比天魔。”
“这又是何解?”
黎凰指尖把玩的发簪随着她突然停下的动作而滚落在了台面之上。“记得我以前对你分析过的想法么,身魂识各处一界,诸界重合于一处,故生而为人,而在我的感知之中,蓬莱宗主的存在模式,是以那一团灵力作为他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依托,稳固住了魂魄和意识的存在。”
单乌回答,“换句话说,那或许根本就是一团生出了灵性的灵力。”
“所谓阳神,竟是这般道理?”
黎凰有些吃惊,同时她也理解了为何蓬莱宗主并不介意那小怪物的噬人之举——那宗主其实都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抛却了肉身,便也抛却了依托于肉身而生出的种种固有认识,灵力能够穿梭于各界的性质亦可得到极大限度的发挥,如此一来,不管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天地大道,应当都不存在难以理解之处了。”
单乌分析道,“就悟道求真这个层面上而言,所谓阳神,的确是一条正路。”
“可是……”黎凰有些迟疑,不知该想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回忆之中,倒悬七层塔中那颗混沌鸡子,与蓬莱宗主那团阳神的灵光,正在不断地重合分开,参考类比,短短几个呼吸之后,黎凰竟是完全无法分清两者了。“可是这条路还是不对,虽然我也说不清哪里不对。”
单乌回答,“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存在,不是人。”
“那么,你知道,阳神接下来的境界又是怎样么?”
黎凰再问。“据说就是直接飞升仙界了。”
单乌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些典籍,略略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飞升到有蓬莱存在的那个仙界。”
“不止一个仙界?”
“那所谓的神魔界应该也是这样的存在。”
单乌想到了自己那满是意外之处的天劫,“还有所谓的佛国净土极乐世界,十八层地狱黄泉流转,甚至还有升仙道的另一头……化神之上,应当不止一个去处。”
“还真是选择众多。”
黎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来。“昊天帝和文先生那场大战,能够让我们参悟的或许还不止这些。”
单乌默然半晌,感叹了一句。“显而易见。”
黎凰颔首,“简直可以说是引路明灯呢。”
“是了,你的血肉,对蓬莱宗主这样的阳神存在来说,是不是就毫无用途了?”
黎凰想到了一点,再度问道。“多半如此。”
单乌承认——像那种没有实际肉身的存在,上哪里找东西去化为脓血?“啊……这么一来,以后你能够倚仗的,也不过就是这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可能了。”
黎凰稍稍有些失望,觉得失去了一件极为有效的隐藏的底牌。但随即,她再一次地得意了起来:“不过,我相信,我的美貌依然有效。”
……黎凰乘船在海上行了数月之久,方才从虹霞岛来到了这蓬莱海域之中一处较为主要的岛屿——祖州。黎凰在虹霞岛上顺走的那个储物袋里其实根本没多少灵石,本不足以支付这一趟的路费,但是靠着黎凰的脸和软语恳求,这一路行来分文不花白吃白喝不说,受到的待遇更是顶级,此外每至一处,都能收获无数硬送上门不收不行的豪礼,累积下来,使得黎凰如今竟已可算是小有身家的修士了。“啧。”
单乌对此事发出了无言的感叹。……祖州的面积在蓬莱海域之中可谓数一数二的存在,甚至可以媲美一片陆地,但是其上并没有国家的诞生,因为来往于此地,的多是各地的散修——在这种修士众多且一盘散沙的所在,凡人们根本就汇聚不成气候。祖州之上有修真之人汇聚的坊市,也有蓬莱的门户,由于蓬莱之中各种开销对于大多数家底不怎么样的散修来说过于昂贵,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暂居于祖州坊市之中,毕竟这里有蓬莱之人照看,一些消息——譬如入门之试的种种隐秘——传递得也相对别地快上一些。虽然不久之前发生在浮山之上的天魔之乱让方丈山萧条了不少,但是祖州之上的坊市却并未受到影响,反而更为热闹了一些。于是,船只靠岸之后,黎凰便随着同船之人,来到了这祖州中心之处的那一片坊市。这是一片硬生生地将山头都推平了而铺展出来的空地,几乎占据了这岛屿四分之一的面积,道路横平竖直如同棋盘一般,约束着那些建筑都不得不规规整整地居于一个个小方格之中,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只有空地的中央存在着一处看起来有些独特的圆形建筑——那是一处地火翻涌的火山口,也被人修了个罩子直接扣住,成为了这些散修们炼器炼丹借火的所在。黎凰这一行人的出现,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便已经让这整片坊市都为此震动了。其中缘由,当然是因为黎凰。“听说了没有?最近来祖州的那些散修当中,有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这样的话语不断地在这坊市的各处响起。“呵,那些修道的女子,哪一个不觉得自己是绝色倾城?就好像我们每个修道之人,哪一个不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有人对这样的听说据说传说表示了不屑。“是啊是啊,绝色倾城这种说辞,听听就好了,当不得真的。”
其他一些相熟之人自然附和。“可是这一次,每一个亲眼见过那女子的人回来都说此言不虚。”
于是立即有人反驳,甚至将那些人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甚至无心修炼的事情说了出来。“很多人已经去了那女子落脚的客栈,只求能够见她一眼。”
“说起来,听说东城的方老魔也带人堵在那客栈附近,似乎想要将那女子纳为妻妾,正和那位花公子两厢对峙呢。”
终于有人说出了另一个让人更有兴趣的话题。“这两人对上了?那可是大热闹啊。”
顿时一些之前仍在意兴阑珊的修士对那女子的存在生出了好奇之意,“他们真的会大打出手么?”
——如果一个女子在传闻之中只有美貌,那么对他人来说和一幅画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旦这个女子身边开始纠缠起各种争风吃醋腥风血雨的传奇故事了,那么便会有更多的人想要一瞩真容,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传奇之中的一部分。世上能被人铭记住的美人大抵如此,故而才有了红颜薄命之说——并不是因为红颜才薄命,而是因为薄命,这些女子才会被他人认为是足够级别的红颜祸水。……黎凰居于那客栈后院的客房之中,那些与她同船而来的修士护在院子外围,防备着那些好奇之人的试探与可能的不轨之举。屋外响起了脚步声,黎凰起身开门,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门外站立的那名男修。那男修身形高大,但是容貌普通,修为也普通,属于放在人群里根本不会让人多看两眼的存在,正是载着黎凰一路行至祖州的那艘船的船长。“我们拦不住了。”
那船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堵在外面的,一为方回,人称方老魔,另一人名为花偲……这两人我都惹不起,我只是个小小的船长……”“劳烦船长了。”
黎凰躬身行了一礼,“这一路多谢船长的照顾,这一盒金玲珠作为谢礼,还望船长切莫推辞。”
“这……”那船长迟疑了片刻——他知道黎凰这举动的意思是表示双方之间人情账目两清,此后的浑水是不需要自己再淌了。这对他来说本是好事,可是他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怅然之意,甚至想要将那盒金玲珠直接推回去,而后拍着自己胸脯夸下海口:“有我在,没人可以伤你一根毫毛,也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不妥之事。”
但是在稍稍的迟疑之后,那船长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认了怂服了命,接受了自己实力有限兼没什么骨气的现实,低头接过了黎凰递出的红玉小盒。“还请船长出去之后说一声,我稍后就到。”
黎凰轻声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