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些时候,正中午。顾紫筱走出了房门,今日一身嫩粉衣裙,裙摆素白。未施粉黛,越显得人似凉月,恰凝霜雪。“今天我都要见谁?”
殊途晏把拿在手中把玩的柳枝扔到一旁,挺直腰。笑道:“你啊,等下见的人多了,我们边走边说。”
“嗯。”
帝都无疑是繁华的,天子脚下,金玉之地。诗里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织不相失。前方有卖伞的人家,花花绿绿的油纸伞摆了一路,像是争奇斗艳的花朵。殊途晏看见纸伞,目光深了深,似流光映墨。他走过去,随意拿起一把,墨线几笔,勾勒出几枝梅花,大量的留白,就好像心里的空旷。“顾姑娘,这把如何?”
顾紫筱凑上来看了看,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换一把。”
殊途晏闻言则是异常开心的付了钱,撑起来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还愣着做什么,这是给我自己买的,啧,这太阳真毒。”
顾紫筱:“……你活该没人敢嫁。”
“女人的嘴不能太毒,小心害人害己,你说万一慕公子不要你了你上哪哭去?”
殊途晏丝毫不退让的还嘴。“别废话,你快说我今天都要见谁。”
顾紫筱避其锋芒,以守为攻。殊途晏这才收敛些无赖表情,靠近顾紫筱一些,顺便帮她挡了阳光。“殊途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韬光养晦,总家核心其实早就不在徽州了,我们的人才都在帝都。皇帝或许会想到殊途家有后招,可他们想不到在天子脚下,他眼皮子底下,我们能搞出大动静。”
顾紫筱道:“最安全处最危险,反之亦然。”
“没错。紫筱,你知道殊途家可以随便的失去什么吗?”
“金银。”
“那么最不能失去什么呢?”
“人才。”
“对,就是人才,金银珠宝失去不足为惜,殊途家得以生存靠的是人才。你要记得,殊途家的祖训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殊途晏带着紫筱拐进来一条小巷子。他继续道:“你今天要见的,就是支撑起整个殊途家的人才,一个家族的兴起,必须是无数人的心血,他们都在暗处默默奉献,或许一生都默默无闻。可却让人敬佩。”
顾紫筱笑着说:“往往这样的人,有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傲气。”
殊途晏点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种傲气,即使是再怎么命卑身微的人。”
“那么,如何去消磨掉这种傲气?”
殊途晏看了一眼顾紫筱:“为什么要消磨?人性使然,何必执着更改。平白无故害人失去了骄傲,你岂不罪过了?瞧,我们到了,荷风别院。”
还没等殊途晏扣门,门便从里开了,像是有人一直在等他们。也确实有人一直等他们。“二弟,顾姑娘。”
正是殊途墨,他换下来连日赶路的那身风尘仆仆的行头,只穿件长衫,书卷气极浓。“大哥!”
殊途晏把油纸伞递给顾紫筱,走上前拍拍殊途墨的肩。殊途墨看着自家二弟,阴霾的心境好了许多。“你其实不必随着家族颠沛流离。”
殊途晏大可以去西域接管丝路上的生意,从此做个自由人,酒间花前看云卷云舒。“大哥有这么跟自家弟弟说话的吗?太不把我当你弟弟了。”
身体里流的,是殊途家的血,因为深爱,所以,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也是他放弃这次西域之行,来到帝都的原因。“瞧我,是气糊涂了。这个风夜,趁火打劫也就罢了,偏偏伤了清风。”
殊途晏一惊:“清风?清风怎么样了?小妹没发疯吧?”
真了解自己的妹妹……殊途墨苦笑:“断了一只胳膊,小妹当场砍了那人两只胳膊,现在旧伤复发,没醒呢。”
这渺渺数语里血腥气却极其强烈,殊途晏不住皱眉。殊途墨突然道:“瞧我们只顾说话,怠慢了顾姑娘了,快让顾姑娘进来喝杯茶啊,二弟别挡着路,快进来!”
“哦……”顾紫筱收起伞:“客气什么,从今天起,我算半个殊途家的人了。”
进了荷风别院内部,放眼望去与普通别院殊无二致,院内有棵柳树孤零零的伫立,枝条垂下来,像极了垂暮的弯腰。正屋前厅,门上方的牌匾黑墨描金,上书殊途。顾紫筱跟殊途墨走,身旁是殊途晏,殊途晏状似无意得问:“大哥,叔叔在吗?”
殊途墨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殊途晏,那一眼看的殊途晏汕笑不已。“二弟,来都来了,你还怕见二叔吗?”
殊途晏不吱声。顾紫筱听着二人的话,接了一句道:“二公子这是害怕见谁?”
殊途墨笑着对顾紫筱讲:“他的风流账,二叔是这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他有个小女儿,年龄与二弟相仿,一直倾心于他,可是二弟不懂得收敛,把人家姑娘的心剜开来伤。二叔见他一回打一回。”
顾紫筱闻言笑了:“殊途晏你还有今天啊。”
殊途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年旧事了,如今季若早为人妇了。”
“你可别忘了季若成亲当天夜里说的话。”
殊途墨提醒他。殊途晏不再说话,颇为无奈的笑笑。顾紫筱来了兴致:“那姑娘说什么了?”
有人在身后道:“季若丫头说,你不喜欢我,我就喜欢别人。”
殊途晏猛然回头。“二叔!”
于是顾紫筱见证了一个忧郁美少年瞬间变身狗腿美少年。说话的那人是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沧桑的面容依稀可辨当年的样子。殊途南宁看着殊途晏,冷哼了一声:“我本该揍你,你就感谢这位姑娘此时在场吧!”
顾紫筱很想说:没关系,你老就当没看见我,随便揍他哇!殊途晏对顾紫筱抛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的顾紫筱一阵恶寒。“二叔,嘿嘿。近来身体可好?”
“你二叔我一向好的很,揍你一顿就感觉更好了。”
殊途南宁面部表情很平淡的说着这话。于是殊途晏不敢接话了。关键时刻还得自家兄弟救命,殊途墨挺身而出道:“二叔,我得陪着二弟和紫筱去见众长老了。”
殊途晏感动的简直要声泪俱下。殊途南宁点了点头,视线转到顾紫筱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开口道:“这位便是近水楼的顾仙子?”
他说的是近水楼的顾仙子,近水楼是青楼,顾仙子是名舞伎。这是个目下无尘的人,他看不起风尘之地的女子,估计心里还得以为他狐媚两位公子呢。顾紫筱笑着明媚:“小女子顾紫筱,见过殊途叔叔。”
殊途南宁道:“嗯。”
殊途墨觉得自家二叔有些过分了,但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好带着顾紫筱离开,殊途晏也是巴不得赶快走。“别介意,二叔并非无心与你过不去。”
顾紫筱闻言冷笑一声:“殊途墨,你们到底留着一样的血。”
殊途墨苦笑:“顾姑娘,别为难在下了。”
顾紫筱依旧冷哼一声。三人到了前厅,没有想象中的很多人,只有一个老者在自斟自饮。老者看见殊途墨点了点头,然后视线直接略过顾紫筱转到了殊途晏身上,他看见殊途晏时,目光流转亮若晨星。“二小子,你可算是舍得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殊途晏看见老者,也颇为高兴,他走过去,随意的坐在老者身边,就像一个好久不见的好友重逢一般。“傅伯,过些日子陪我去西域走走吧,你一去啊,那些分堂的人准高兴!”
“哟荷!就你小子会说话!我跟你说啊,我有一盘斗转玲珑棋!一直想跟你玩玩的,这次正好,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你小子给我滚到我房里来知道吗!”
殊途墨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顾紫筱道:“顾姑娘请坐吧,准是人都让傅伯遣走了,无妨,顾姑娘大可慢慢熟悉这里。”
顾紫筱只对这老者好:“大公子,这位傅伯……”“哦,这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帮着父亲料理大大小小的事宜,全国各地的账本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出任何乱子。只是好玩好闹了些,跟二弟关系最好。”
顾紫筱点了点头:“二公子小的时候肯定是个惹祸精吧。”
那边傅伯耳朵尖,听了顾紫筱一言顿时笑开了眼:“哈哈哈,这位小丫头说的对,二小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没少挨打!”
顾紫筱忍俊不禁。殊途晏又被集体开涮,脸色异常难看。殊途墨似乎很淡定的望天。傅伯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来一句:“二小子小的时候闹着要找媳妇,抱着他家老狗大黄死不撒手。”
殊途晏:“……棋你还下不下了。”
咬牙切齿。“哈哈哈哈……”一旁,只余下殊途墨、顾紫筱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