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丫鬟,最忌想太多。 和露向来聪明,这道理她当然懂。 但是…… “奴婢该死,”和露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奴婢只是想,家里靠不着,小姐这样太……” “太可怜了?”
和露不敢说话。 絮儿和倚云双双过来跪下,求情。 “小姐,是我的错。”
倚云道,“和露就是出个主意,事情是我办的。”
絮儿则道:“我……我没阻止她们,我也有错。”
池韫撑着手肘,看着跪成一排的三个丫鬟,叹了口气:“起来吧。”
她的态度太平静,三个丫头愣愣地看着她。 尤其和露,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虽说自认为主子好,可如果主子觉得她自作主张,那就是不守本分。 一个不守本分的丫鬟,不管心是不是好的,主子肯定不会喜欢。 池韫慢慢道:“你们会为我考虑,这很好。人之所以比鸟兽强,就是因为我们有思想,有感情,懂得去体谅,去珍惜。”
“但是,以己度人是不对的。你想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想要。为别人考虑,更要顾及他自己的想法。否则,只会好心办坏事。”
“不仅是这回的事,这更是为人的道理。”
池韫再次道:“起来吧,我没怪你们。”
三个丫头这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了。 和露又羞又愧:“奴婢错了,小姐放心,以后我再不犯了。”
池韫道:“动脑子是好事,生而为人,这是上天的赐予,不动才是暴殄天物。只不过,要把脑子用在该用的地方,万万不要自以为是。”
“是。”
池韫扬了扬下巴:“还不去包馄饨?我还等着吃呢!”
听她语气轻快,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回去继续干活。 只是气氛到底不如原来,每个人都在琢磨她刚才说的话。 池韫笑了笑,继续看书。 书院里见多了不听话的学子,这三个丫头已经很好教了。 主仆名分在这里,只消提点几句,她们自然会好好想。 …… 三天后,池韫从司芳殿出来,看到站在外头的楼晏。 她笑着走过去:“案子忙完了?”
楼晏点点头,转头对寒灯道:“你去上香。”
寒灯摸摸鼻子:“是。”
上回他不小心说了粉头的比喻,这回公子死都不肯踏进大殿。 唉,真是小心眼,他不就是随口说说吗? 池韫也道:“你们不用跟了。”
丫头们老实答应一声,该回去的回去,该留下帮忙的留下帮忙。 两人慢慢往僻静处走。 “那花农,真是个奇才。可惜了,当初没有遇到能拉他一把的人,生生糟蹋了一身才学。”
“他是什么来历?当真都是自学的?”
“是。据里长说,他幼时住在外地,灵山是他的祖籍。后来父母过世,无依无靠,便回来了,故而村里的人与他不熟。年轻的时候,族里长辈想给他娶一门亲,但是家贫又性子古怪,一直没成。他的才学,都是打理桃树的时候,听别人谈诗论词慢慢学会的。攒下一点钱,便去换本书……” 书本极贵,故而普通家庭很难供养一个读书人。他有买书的嗜好,也难怪穷得娶不起妻。 两人在树下站定,楼晏看着她道:“早年,先生曾经训诫过,不要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这天底下的聪明人很多,只是能读书的太少。现在想想,先生说的果然不错,一个普通的花农,靠着自学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倘若他有读书的条件,怕又是一位魁首。难怪先生当初要建立无涯海阁。”
池韫笑道:“大人这话听起来,好像要去教书似的。”
楼晏默然片刻,说道:“我本就不喜欢做官。以后无事一身轻,何妨去教书。”
池韫抬头看着他。 却听他道:“无涯海阁是先生的心血,现在一把火烧没了。若有一日,我攒够了钱,就学先生,再去建一座无涯海阁。”
“……”池韫沉默良久,轻声问,“你要钱,就是为了重建无涯海阁?”
楼晏没有回答。 …… 三月过去,四月到来了。 天气渐热,人们换下夹衫,穿上纱衣。 停了半个月的花神签,重新回到香客们的视线里。 青玉仍然卖力地宣扬花神签,可愿意听的人已经不多了。 涵玉亲耳听到两个香客低声说话。 “不是可以摇签吗?怎么不摇?”
“你没听说过吗?这里的签连卦词都没有,有什么好摇的?”
“怎么会没有卦词?那摇什么?”
那香客撇了撇嘴:“听说这签筒里,九十九支都是白签,只有一支是花神签。中签的人,花神娘娘会帮他完成心愿。而且一个月只能摇一支,有人中了就不摇了。”
“这挺稀奇的啊!”
“稀奇有什么用?你知道上个月中签的是谁吗?是袁相爷府上的少夫人来求子的!可你看一个多月过去了,袁相爷府哪有消息?现下都成笑话了!”
“签文哪有百分百灵验的,这本来就不该当真吧?”
“没错。求签就是求运,既然这里的签不灵,我们还求什么?”
“倒也是……” “听说现在司芳殿的殿主,是已故凌云真人的徒弟。当初凌云真人偌大的名头,看来要败在徒弟的手上了……” “好像是那位池相爷的孙女?好好一个大家小姐,不在家待嫁,干嘛要来凑这个热闹?”
“是啊。拜完了吧?我们去前殿求签,虽说不是百分百灵,好歹比这里强啊!”
“好。”
待她们出了门,涵玉恼火地道:“这些人,真是嘴碎!不求签就不求签嘛,还说三道四!”
池韫自顾自看着书,口中道:“人家说的也没错,签不灵,当然就不求了。”
“师姐!”
涵玉着急,“你怎么一点也担心?现在司芳殿的香火,比前头差远了!”
池韫笑着瞥了她一眼:“怎么,担心香油钱太少,吃不上饭?”
“你还开玩笑……” 涵玉话说到一半,那边又有香客进来了。 她急忙收住,打量过去。 这是个中年男人,穿得很华丽,但神情又很萎靡。 一个商人,涵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