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之物所呈现的,与七人此时所处的场景,当然有所出入。 毕竟,周黎安不可能真得预言七人入城后,与伊兹柯阿特尔见面的场景。 但是否完全符合,已经不重要。 因为当这段历史被后世所知时,具体细节已不可考。 世人只会知道,真神为祂的信徒降下了指引,而祂的信徒也遵行了祂的道,并获得救赎。 当齐波切的话音落下,面前的众人陡然陷入呆滞。 “均衡?”
“真神的预言与指引?”
“他们,不是阿兹特克人?”
又有人惊呼:“他们一定是疯了!因饥荒而想要以真神的名义,蒙骗我们……” 伊兹柯阿特尔也是错愕的,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性,快步走来。 齐波切则在侍卫的阻挡下,将那“神启之物”递了过去,“这是真神的预言,是这神启的指引,让我们七人来到你的面前。”
伊兹柯阿特尔低头注视,脸色再变。 “神启”中,正是他所熟悉的湖中城,画面居中的位置,赫然就是他的身影伫立。 而在他身旁,一行簇拥亲信的模样,也都清晰的显露。 再一抬头。 面前七人的模样,也与神启所显示的分毫不差。 他的第一反应与齐波切当初一模一样,“我们的灵魂,被封印其上?”
齐波切道:“不,这是神启,是均衡所预言将会发生的情形。”
“你们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伊兹柯阿特尔道。 齐波切正色的看着他手上的神启之物,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了然。 若这真神所赐圣物都不能证明,还有什么可以证明? 伊兹柯阿特尔一愣,也知自己的发问过于可笑。 他又猛地回头,吩咐属下:“返回宫城,此间消息不可走漏。”
“你们应知,现在的平稳来之不易,不可再生出波澜。”
一群亲信也都看到那“神启”圣物的画面,知晓七人身份非同小可,更知晓若均衡带来旨意,会对城中带来怎样的变化,立即呵斥左右,警告众人。 伊兹柯阿特尔没着急细问,而是带齐波切等人来到王族宫城。 在宫城外,他们总算见到了森严的守备。 可明明这些人方才并未携带太多侍卫,并不符王族的规格。 没等齐波切发文,伊兹柯阿特尔便道:“你们入城应该已经看到,城中已无秩序。”
“我等只能尽自己所能,令那些还忠于王族的军士,守卫宫廷,并也将他们的亲族家人接入宫廷花园内居住,如此才可守护王族威严不受侵犯。”
听到这话,同为王族的蒙达雅忍不住倒抽凉气:“也就是说,城中有人动乱?想要悖逆君主?”
伊兹柯阿特尔颔首:“是的,最早是将领动乱,占有了城中所有的食粮,城中生计全由他们作主分配!”
“但平民领不到太多食物,便在一年前,有平民趁夜,袭击了军营,杀死了无数军士。”
“如今,食粮份额由平民自己做主,他们组成了新的卫队!”
蒙达雅又道:“那王族呢?”
伊兹柯阿特尔道:“你们入城,应是走城后的水闸水道吧?”
“对。”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和城外驻军交易,以财货兑换食粮!勉强赖以生存。”
“为什么不求助呢?”
伊兹柯阿特尔忽然停住脚步,目光在蒙达雅身上盘旋。 这一幕让众人心中一紧。 蒙达雅记得伊兹柯阿特尔的模样,那么反之相同。 就怕他如今道破蒙达雅的身份,令消息走漏。 然而,伊兹柯阿特尔只是对她淡淡一笑,就反问道:“向谁求助?各城邦国将我们视为罪恶之源,恨不得以我们为求救赎的祭品,怎还会管我们的死活?”
话到此处,陷入死寂。 伊兹柯阿特尔重新迈开步子,令众人行走宫廷内。 他们见到原本的宫廷花园,被开垦出农田,种植起了菜蔬、瓜果。 原本仪仗森严的宫殿外,更是晾晒起了衣物,与沉稳奢华的大殿柱石格格不入。 只让众人生出强烈的反差感与落差感。 来到一处庭院。 伊兹柯阿特尔转身对众人道:“你们等候在外,由我向几位使者问话。”
一行人顿作急色。 若有神旨降下,他们也想知晓阿兹特克人的未来。 伊兹柯阿特尔又看向齐波切:“那就让神使来做决定吧,若是旨意可让众人知晓,我自然遵行神谕。”
齐波切一愣,目光在几人身上游走。 他明显感觉到,这些人的尊卑之礼也有崩坏的趋势。 否则伊兹柯阿特尔何须征求他们的意见? 更何况…… 神旨? 什么神旨? 齐波切到此时才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他们只得指引,却没有任何神谕赐下,可此时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这些刚刚看到希望的人们,难免情绪暴动。 “诸位,我们既已到来,事情就会有转机。”
“毕竟是真神指引我们与你们相见。”
齐波切婉转发声,众人才叹了口气,不再跟随。 七人与伊兹柯阿特尔踏入庭院,又走进宅中。 待得房门关闭。 伊兹柯阿特尔长吁一口气,转向蒙达雅:“公主殿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蒙达雅有些惊慌,求助似的看向齐波切。 齐波切道:“他已经看出你的身份,就无需隐藏了。”
蒙达雅这才解释:“我已心向均衡,因此逃出王都,后又被我父亲追捕,一路得齐波切大人的照顾,才逃到此地。”
“我父亲与国主爷爷,不会想到我会逃到湖中城。”
“而这也是吾主真神的指引。”
伊兹柯阿特尔并没有觉得太过于意外。 虽说王族公主身份特殊,但他这两年已见过太多波折,也就见怪不怪了。 齐波切这才补充:“公主殿下的身份,不可泄露,否则特帕尼克斯国来人,会将公主带走。”
伊兹柯阿特尔微微颔首。 但他在意的重点不是公主,而在于……若真神指引这些人到来,那是否证明,真神对阿兹特克人有了宽恕? “大人,还请赐下真神的旨意。”
他躬身请求,姿态显得卑微。 齐波切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然而其余众人却到现在才猛地醒悟…… 真神根本没有降下旨意啊。 正当他们错愕时,齐波切却已经开口:“在你领受旨意前,我须问你,你等是否已心向均衡,臣服吾主?”
伊兹柯阿特尔没有任何犹豫,连连点头:“自神罚降临湖中城后,阿兹特克人已修筑吾主的神像!并日日赞颂、忏悔,乞求救赎。”
“不论是宫城内的王室、贵族,还是外城自成体系的平民,都不敢在悖逆均衡,只有向祂献上至诚的信仰。”
“或许我的话语,并不足以取信。”
“但只需走遍全城,便可见得真相。”
“即便那外城的子民身陷疾苦之中,每日也不敢忘怀真神之怒,每日祭拜真神;只因他们知晓,这一切的得来,皆因我等犯下罪孽而生出的厄难!”
“又如我王族,秩序崩坏,权柄不再;诸位应该已见得这宫廷内的景象,人人只为生存而努力……” “实则,方才在路上与几位使者相见,是因我要去那外城,与他们的主事商定‘联结之事’。”
“如继续这样下去,宫廷的财货总会被那城外的驻军榨干,而平民若不能得到有序的管理,也早晚会生出下一次动乱。”
“唯有重新团结一致,才可能令阿兹特克人续存生机,等到审判降临的那一日,无论是生是死,终会有一个结果。”
“而不是在结果来临前,便湮灭于我等自己的手上。”
“也正是这两年来的经历,让我明白,这世上的权柄、财富皆为虚无!”
“人在这世上唯一的期盼,就是活着!与家人、亲族共享喜乐,而不是见他们一个个在病痛、饥饿中绝望的死去。”
“若真神能投下仁慈的注视,我等愿奉献我等的一切,以乞求祂的宽恕与救赎,让我们踏入祂喜乐之国。”
“这并非我一人的决议,只要大人愿意,我们现在就可去外城,与那外城的子民相见!聆听他们的心声。”
一番话落下。 厅堂内鸦雀无声。 齐波切众人都陷入沉思。 蒙达雅是见过特帕尼克斯王族对均衡的态度的,王族、贵族只想保有自己的权柄,而不惜悖逆真神。 而平民呢? 他们被自己的君主所蒙蔽,陷落在虚假之中,只盼望能远离真神。 可只有在厄难真正降临时,人们才会真正的醒悟。 便如此刻的阿兹特克人。 求存,成了他们唯一的意志。 那么试想一下,当几十年后,那灾厄的预言成真,各城邦国也将会沦落如同湖中城一样的结果。 在邪祟的屠刀下哀嚎,被污秽入侵。却再也得不到真神的注视与救赎。 当那一刻再悔悟,皆已晚矣。 阿兹特克人的现在,就是谷地的未来! 沉默之中。 一双双目光落在齐波切身上。 他们本以为齐波切会陷入慌乱,因真神并未降下旨意。 却不曾想。 齐波切显得非常平静,更是直白的吐露—— “伊兹柯阿特尔,我须告诉你真相;” “审判之军,不会南下。”
“什么?”
伊兹柯阿特尔顿时惊呼,“不会南下?那审判也……” “对。”
齐波切抢白道,“审判、神罚都不会降临!”
伊兹柯阿特尔彻底混乱了。 正因审判的预言,阿兹特克人才遭遇城邦联盟的唾弃与封禁。 可最终,审判与神罚都不会降临了? 当他思绪紊乱时,齐波切又道:“换言之,要不了多久,当审判之军从塔洞城离开时,你等封禁也就将解除,至于各城邦国是否会趁着你等孱弱之时,将阿兹特克人覆灭、吞并,我不得而知。”
“而在此之前,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也能以此证明……” “你方才的一番话,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
“吾主有言,凡走向均衡的,均衡也会走向那人。”
“凡背弃均衡的,也遭均衡的背弃!”
“若阿兹特克人愿意,可臣服均衡,成为祂的子民,便踏向塔洞城,与审判之军一同归返神国!”
“若不愿,就可等待一切尘埃落定,与这谷地的所有人,一同沦为‘神弃之民’。”
齐波切的确因没有带来“神旨”而慌乱。 可在听完伊兹柯阿特尔的一番话后,却立即醒悟…… 神祇的意志早在冥冥之中降下。 他将以传火者的身份,向这阿兹特克人发出呼唤,以此确认他们的虔诚之心。 是臣服,还是背弃。 皆在他们自己的选择。 当这番话落下。 众人的目光注视,也就从齐波切的身上,转移到伊兹柯阿特尔的身上。 谷地将恢复以往的模样,湖中城将会解封。 那么,若是因如今的城中灾厄才奉献信仰,他们大可以不必如此。 “我,我……”伊兹柯阿特尔颤抖发声。 齐波切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着急作答,须问你的心声。”
然而,伊兹柯阿特尔却猛地摇头:“不,我的信仰之心是真实的,我愿走向祂,绝无虚假。”
“不过我个人的意志,并不能代表城中的所有人!可我相信,绝大多数子民,与我的意志相同!”
“若到归去时,我愿带我的亲族,与诸位一同走向那神国。”
他们从城外驻军口中,已知塔洞城破、神罚降临的消息。 明明审判之军可以横扫谷地,却止步塔洞。 那还需质疑真神的威严吗? 而只有真正体会过这厄难疾苦的,才能对那未来灾厄降临的预言,感同身受。 阿兹特克人已到了灭族的边缘,就算这次得以续存,可数十年后,灾厄降临,结局还不是相同? 既然真神都赐下了仁慈的审判,愿接纳向祂走去的罪人,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他的眼中透露着真诚,“大人,请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齐波切道—— “等待!”
“等待?”
众人面面相觑,不能理解。 波利波马几人是知晓,本没有旨意降临的,但齐波切如今却呈现一幅运筹帷幄的模样。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吐露,为伊兹柯阿特尔作了答复—— “对,等待。”
众人侧目,望向了库克莫。 只见少年与齐波切对了一个眼神,达成了某种默契,便道:“吾主既要我等前来,必有深意!若无下一步指引,那便静静等待!”
“同时,也要将此事在城中散播,令湖中城的阿兹特克人,也作出与伊兹柯阿特尔一样的最终选择……” “信仰、臣服。”
“还是背弃、疏远!!!”
“这也是阿兹特克人的……最终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