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是来到温家的半个月后。温家上下没有人会在乎一个被家族遗弃的少爷,他们怠慢他,辱骂他,闻青砚都能理解,甚至习以为常。因此,当少女发出浅浅的惊呼,称赞他长得好看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愤怒。到现在,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值得人多看一眼的,竟只剩下了这副皮囊。也直到那时,他才猛地发觉,自己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他吃了那么多苦,逼了自己那么多年,终于从一个没爹没娘的豆芽菜,成长为了海城商圈的一颗新星。所有人在提到闻家时,总会带上一句‘闻家那个少爷是少年天才’。那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但这份殊荣,在他意外失明后,成了压着他低下头颅的厚重枷锁。人们再提到闻家,会说‘啊,那个曾经的少年天才成了瞎子,好可惜’。是的,可惜。每个人都在惋惜,但每个人都不是怜惜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荣誉。陌生人如此,闻家人更是如此。被赶出家门的那天,闻青砚甚至庆幸自己从未对这个家抱有任何对亲情的幻想,所以才不会再被伤害一次。闻家,那是个比监狱更无情的地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没输,但他瞎了。少年天才挺直的腰板硬生生被人折断。他成为家族里的废物。但少女说:“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他深陷在那片泥沼里时,突然有人对他伸出了手。那天,闻青砚跌跌撞撞,落荒而逃。后来,少女经常来找他。她毫不吝啬的夸赞:“你的眼睛是灰色的,好特殊的颜色,真漂亮!”
“诶?这是你写的字吗?哇,你眼睛看不见竟然还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也太厉害了吧?”
“对了,你数学好吗?我这道题解了好久都解不开,我读给你听,你帮帮我好吗?”
“你知道吗?我按照你教我的思路解题,成绩上升的特别快,今天还被老师夸了,你真的很聪明,起码比我聪明多了!”
少女叽叽喳喳,话像说不完似的。她的声音像一阵清风,持之以恒,每天吹散一点,再多一点。慢慢的,他世界里那片浓稠的雾气散了。某天,少女挨着他身旁,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她说:“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他没有回答她,但在心里冷嗤了一声。他不信神,也不信人,他只信他自己。咚——少女的脑袋砸在他的膝盖上,他整个身子都僵了,后背起了一层细密麻痒的疙瘩,过电似的麻意窜遍全身。许久,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试探着去摸她。少女柔软的头发在手心滑落,他摸到她的额头,她的鼻,她的唇……指腹温软绵柔,指尖缓缓发烫起来。那一瞬间,他坚信,他的小神明下了凡,刚刚好坠落在他膝上。从此后,他便是她的信徒。……“放我走,闻青砚。”
回忆被敲碎。女人坚定的声音穿透屏障,闻青砚只觉得整个心房摇摇欲坠。他现在能看见她了。她的脸,她的鼻,她的唇。可她再不属于他。他的小神明,坠落在他膝上,却被他伤的满身是血。她的眼神从爱惜到冷漠,她不再爱他,不愿再护他。最终,她要离他而去。闻青砚狠狠咬了口舌尖,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上。“不会的小七,你死心吧。”
他是疯子啊。疯子做的事总是癫狂又偏激的。他用蛮横的方式告诉她,别想走,她亦走不掉。而细节里的小心翼翼又在背道而驰的宣告他的卑微。卑微到了尘埃里,他捧着她的脚背亲吻,央求她留下来。不要走,再信他一次。好不好?……一夜沉浮。宁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她刚流产,不能行房事,可闻青砚有的是法子让她攀上云海。最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枕边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天要亮时,宁意撑起酸疼的身体,悄无声息的出了病房。十分钟后,被人送了回来。闻青砚把人布置在医院楼下,每一个出口都被看的死死的。当她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医院里乱晃时,闻青砚出现,把她带回病房。他轻柔的替她脱了鞋,声音温和:“小七,我也挺累,不要折腾我好不好?”
宁意抿着唇不吭声。最后男人抱着她,挤在狭小的病床上,强行看她入睡。宁意知道,她像当初在半水湾时那样,被软禁了。想着想着,挨不住沉沉睡意,呼吸逐渐均匀下来。而她身侧,闻青砚缓缓睁开眸子,漆沉的黑眸里漩涡般卷着浓稠的雾色。他轻手轻脚的起身,披上外套出门。“把捕捉到的监控发我。”
挂了电话,闻青砚点开发进来的一条视频,凤眸眯起。医院布下的人本是因为宁意,却意外撞上来一条溜走的小鱼。真是意外之喜。与此同时,刚刚躲过一击的希澈喘着粗气,闪身进了一家半敞着门的院子里。女孩刚要出门,猝不及防被人抵在门后,捂住了嘴。男人漂亮的蓝眸如同鬼魅,流光四溢。他笑得邪肆,低声道:“不想死的话,别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