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电话那头来自向槐语调轻快的反问，闻青砚不由得想起几天前。高姿打来电话，小心翼翼的邀请他去吃晚饭。她情绪掐的很精准，把一个失联多年，又重新聚到一起的身为母亲的不安、讨好、愧疚都表达的刚刚好。隔着电流，闻青砚依旧能想像得到此刻高姿脸上的神情，一定是倒吊着眉，嘴角下沉极苦情的扁着，眼神躲闪，无根一般的四处漂浮。她不去演戏，实在可惜。于是他答应了，当晚就去了半水湾。也因此，在吃完途中见到敲门来访的向槐时，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吃饭是假，把这个女人顺理成章的引到他的面前，才是真。向槐自称与他同一个高中，是低他两届的学妹。十八岁时闻青砚高中毕业，所有人都以为是他璀璨人生正式拉开序幕的一年。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因为意外失明，他平步青云的前途尽毁。昔日的天之骄子，被命运狠狠抛下云端，跌进一滩烂泥里。从那之后，海城便彻底失去了他的讯息。向槐还记得他，且能清楚的说出一些不曾被人记载下来的过去，闻青砚相信，她自述的身份是真实的，这女人的确是与他曾在一所高中就读。但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场看起来水到渠成的重逢背后的目的。很快，他便窥见其中一角。“学长，我曾经在学校的心理诊疗室里翻出过你的病例。”
说这句话时，已经是饭桌上热热闹闹的酒过三巡后。女人趁着高姿去厨房端热汤的时候，突然凑过来，因为酒气而霞红的脸庞和呼出的温热气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落入闻青砚的感官笼罩下。她捧着脸，故作深沉。但因为酒后飘散的眸光而显得没那么正经。闻青砚一动未动，黑眸定定落在她身上：“病例上写什么了？”
“情感障碍症，学长，你是病患。”
向槐呵出一口暖气，身形已然开始不稳。看着她歪七扭八去扶被她碰倒的茶杯，闻青砚依旧入定般的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抬起的弧度都未曾变过一分。满桌的菜肴香气将他声音里自带的霜寒驱散些许。向槐半醉半醒只听到他语气里不那么真切地冷笑。“调查我可还轻松？”
男人过分好看的眉眼很有迷惑性，尽管眸中情绪是冷的，也让人生出或许能在他这里额外获得一份怜惜的错觉。向槐晃了晃神，话未经大脑脱口而出：“我是暗恋你，又不是要暗杀你，学长，没必要对我这么警惕吧？”
暗恋？是个新鲜的词汇。活这么久，她还是头一个不知死活敢把小把戏卖弄到他面前的人。“学……”向槐还要说些什么，高姿端着汤从厨房出来，打断这段开始和结束都无厘头的对话。饭后，向槐酒醒了大半，从半水湾里追着跑出来，在闻青砚还没反应过来时，矮身钻进了他的车。“滚出来。”
男人站在车门边，清雅矜贵的脸依旧足以让任何一个怀春的女人脸红心跳。但眸子里如刀子般割人的光却没那么温和。向槐有些后悔自己过分冲动，咬了咬牙，愣是把那份胆寒压下来，脆声道：“刚才我喝的有点多，说的都是些胡言乱语，学长别太往心里去，我也知道拜托伯母把学长叫过来，制造这么一场拙劣的偶遇实在愚蠢的很，但是我的确是有正事的！”
她怕男人没那么好的耐心，话没到一半就给她从车上揪下来丢出去，所以格外言简意赅。该解释的解释，该道歉的道歉，然后深吸口气，语速飞快道。“其实我这次来，只是想请学长当我的课题研究对象！”
向槐紧张的屏住呼吸等了半晌，不见他有反应，那颗本就提着的心更是大有一种要跳出嗓子眼的趋势。良久，她终于听到男人清冷的声音。“什么研究？”
“情感障碍症！”
向槐连忙答，又飞快的补充解释：“我目前在一家研究院工作，主要就是研究‘情感障碍症’这一稀有病例，但国内患这种病的例子不到千分之一，所以我想来找学长试一试……”“没兴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无情打断。闻青砚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并不需要多语，清寒的眼神足以让向槐畏惧的打了个哆嗦。她抿着唇线，不甘的下了车。几乎是前脚刚站稳，后脚车子便在身后扬长而去。带动空气产生的阻力险些掀的她摔倒，险险的站稳，屋里的高姿听不到动静跑出来，看了眼向槐的脸色，微怔。女人竟是在笑。“向小姐这是成功了？”
“没有。”
向槐随意的回她，嗅了嗅身上，细眉拧起。酒气太重了，她不喜欢。早知道应该换那瓶芬芳更馥郁的香水了。“那……”“接下来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晚安。”
她说着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夜风灯影下的身条风姿绰约，哪里有半点方才微醺的踉跄。闻青砚对他离开后的发展一无所知，他只是这时突然想到后来又跑来缠着他的向槐。那晚的冷淡恶劣并未吓退她，反倒让她越挫越勇，以各种理由和借口跑来见他。今天，恰好被宁意撞见，并且因此产生了误会。十分钟前，闻青砚心绪坚定。不论向槐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为了避免宁意心生芥蒂，那女人是绝对留不得的。哪怕他这么做，极有可能打草惊蛇，日后再很难揪出向槐背后的人，也没什么紧要。他和宁意很艰难的走到今天，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来毁了成果。但宁意眼里的失落结结实实的打醒了他。伪装爱她，何尝不是在辱没她的真心？所以他决定，破釜沉舟一回。尽管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曾经已经毁了他一次人生的恶症。闻青砚浓雾渐起的黑眸里逐步清明起来，灰雾褪去，只余一片直抵心灵的犀利。他出声回应对方。“我答应做你的课题研究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