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冷冽,春寒料峭。 长安城的地势北高南低,六道土塬依次排列,形成独特的风水格局,被誉为“王者之地”。六道土塬象征着“六爻”,龙首原是由北向南第一道,卦象中被称作“九六”,为长安的制高点,龙气汇聚之地,第二道土塬则在太极宫,此谓“九五”,人间帝王居住于此,尊享天下。 所以由龙首原这个长安城制高点向南,通化门便处于下风处,右屯卫陈兵于此,军旗猎猎、杀气腾腾,可随时借助地形顺势而下,展开骑兵冲锋。 由此可见,当初叛军丢掉龙首原在战略上是何等失误,给囤积于通化门外的叛军带来极大的被动…… 长孙嘉庆顶盔贯甲立于营门之前,遥望着昏暗天际,大明宫庞大的建筑群此刻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暗影,看不真切,聚集起来的右屯卫更是难以目视。 但是天地之间充斥着的“呜呜呜”的号角声却清晰随风传来,在耳畔低沉的呜咽。 他面色凝重,环视左右将校,恨声道:“这房二又发得哪门子疯?眼下和谈正在继续,已经取得长足进展,或许不久之后这场‘兵谏’便偃旗息鼓,关陇与东宫也将化干戈为玉帛,这等关键时候居然调集军队,派出攻击的阵势,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众将校沉默无言。 通化门外聚集了超过半数的关陇军队,更有数支门阀军队驻扎于此,比如荥阳郑氏、河东薛氏等等。军队所属繁杂,各家皆有领军之人,虽然同归于长孙嘉庆指挥,但各自身份不同,利益自然也不同。 绝大多数门阀军队之所以来到关中参战,大抵是受到长孙无忌的威逼利诱,对于这些“乌合之众”来说,卖长孙无忌一个面子,然后参预其中分润一些利益也就足够了,他们并不愿意同东宫军队恶战连连。 东宫就算覆亡了,对于他们这些根基皆在关外的门阀来说又有多大的好处呢? 最大的利益依旧被关陇门阀所攫取,留给他们的依旧只是边角余料,反而要因此承受巨大的损失…… 所以还是和谈好,只要和谈成功,长安局势定鼎,关陇门阀该到手的利益到手了,也不能好意思让他们这些门阀军队白来一趟吧?适当的利益分润一些,大家也就心满意足。 左右不过是拉起部队往长安走一遭,都是门阀私军,没有“军饷”这回事,顶了天耗费一些粮秣,很是划算。 但眼下右屯卫忽然暴起,调集军队隐隐有开战之趋势,难免令这些门阀军队心惊肉跳。 右屯卫的战绩实在是太过强悍!这支军队经由房俊整编,一改大唐军队的“府兵制”,军中兵卒皆是“招募”而来,月月开军饷,虽然因此导致军费开支巨大,但同时也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千古不变之真理,领着功勋、拿着军饷,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呢? 于是,这支军队西征北讨、未尝一败,即便是薛延陀、吐谷浑这等当世强军,也一一败于右屯卫手下,可谓横行于当世,无人能撄其锋芒。 与这样一支军队作战,谁不是两股战战、心惊肉跳? 长孙嘉庆得不到答案,心头阴霾重重,不敢怠慢,赶紧下令组织军队集结,构筑防线,防御有可能接踵而来的攻击。 这时,来自于长孙无忌的命令抵达。 一名关中子弟自延寿坊而来,将长孙无忌的命令传达给长孙嘉庆,而后又向其解说了右屯卫之所以集结且摆出攻击阵势的原因…… 长孙嘉庆一脸茫然:“谁偷袭东内苑了?老子唯恐激怒那个棒槌,连斥候都绕开其军营十余里以免产生冲突……” 东内苑处于大明宫与长安城衔接之初,正巧就在大明宫的东边,按理说正在他的战区,方圆数十里都是他麾下军队,受他节制,没有他的命令断然无人敢擅自前去搞偷袭,若是别的军队进入这个区域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有些冤枉,但是听了传令,心里也略微松了口气。 真被偷袭也好,假被偷袭也罢,眼下正值和谈的关键时刻,对于关陇与东宫来说都要尽量节制军队,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摩擦,导致局势崩坏,影响和谈之进程。 双方都极为克制。 相比于关陇,始终处于不利地位的东宫显然更加在意和谈能否成功,所以即便眼下房俊调集军队摆出一副大战一场的架势,他也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毕竟就算房俊胆大包天,可东宫那些文官岂能任由他擅自开战? …… 通化门外关陇军队紧急调动,试图在前沿摆好防御阵势,然而这些军队原本大多数便是乌合之众,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骤然集结列阵,严重缺乏默契,诸多军队要么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半天不能抵达制定位置,要么干脆对长孙嘉庆下达的军令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由上午开始,整个营地乱成一锅粥,军队穿插不停、没头苍蝇一般,甚至有些军队因为某些原因与友军发生摩擦,进而引发冲突。 怎一个乱字了得。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军营之中乱象方才平复一些…… 长孙嘉庆早已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坐在大帐之中大口大口的灌着茶水。他出身将门世家,遭逢隋末乱世,自幼便在军伍之中磨砺,虽然并无惊艳之天赋,但也算是沙场宿将、经验丰富。 然而眼下统御这样一支“杂牌军”,却让他感到心力交瘁,难以胜任…… 幸亏在兵力方面处于绝对优势,起事之初又是猝然发动,占据了整个关中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已经囤积了更多粮秣军械,始终能够压着东宫打。否则怕是早就被东宫六率以及右屯卫给一锅端了…… 一罐子茶水喝完,舒服的长吁一口气,长孙嘉庆询问副将:“右屯卫那边可有异常?”
副将道:“未有异常,自上午开始,右屯卫便集结军队,火炮也拉了出来,气势汹汹大有一举将咱们歼灭的气势。不过直至眼下,依旧不曾当真发动攻击,以末将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长孙嘉庆颔首:“大抵如此。”
东内苑遭受偷袭,房俊甚为一军统帅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如此调集军队摆出攻击架势既能够给军中兵卒一股信心,也能借此向关陇方面施加压力,若是所料不差,此刻皇城之内的谈判桌上,双方正在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一切,都只是为了谈判桌上的利益而已,他才不信房俊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发动攻击。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吾军所属繁杂、兵员素质低下,一整日里闹腾不休,战力实在是太过低下,万一被房俊窥破虚实,一狠心突袭一次,咱们怕是要吃大亏。传令下去,今夜各军固守待命,不得有丝毫疏忽,违令者军法从事!”
“喏!”
副将听令,赶紧出去向各部转达军令。 长孙嘉庆又对门口亲兵道:“前往延寿坊,将此间情形告知赵国公,此地有吾驻守,固若金汤!”
“喏!”
亲兵领命而去。 长孙嘉庆喝碗茶水,吁了口气,让人伺候自己将甲胄脱掉,而后备好丰盛的晚膳,美美的享用起来。今日一整天都在跟那些愚蠢的门阀军队吼来吼去,根本没时间用膳,刚才又喝了一大罐茶水,顿时饥肠辘辘。 热腾腾的饭菜入腹,整个人从里往外的舒坦…… “轰!”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继而一阵地动山摇,大帐里灰尘扑簌簌落下,落在碗碟里,桌椅板凳尽皆摇晃不止,桌上碗碟更是哗啦啦一阵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