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薄雾,鸟鸣啾啾,泛黄的树叶在晨曦之中静谧舒展,仿若一副不染人间烟火的优美画卷。 房俊穿着一身青色直裰,在花园当中散步一会儿,活动了一下手脚,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只觉得安宁美好,似乎一辈子都喜欢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下去。 只是眼下紧张的形势令他有些无奈,为了防止关陇贵族铤而走险,只要他一走出房门便会有几名亲兵跟随左右护卫安全,这让他连清晨跑步的习惯都不得不终止。 人在俗世,随波逐流,也是相当无奈。 在花园当中散步一会儿,回到主殿之内,高阳公主和萧淑儿已经梳洗完毕,安安静静的吃过早膳,便陪着妻妾在这九成宫里逛了逛。 还是因为担忧有人暗中行刺,所以只是在居处附近随意走了走,便回了居处。 整个九成宫依山而建,隐于山林之中,隔绝红尘远离喧嚣,再是浮躁的心境都能够安静下来,哪怕只是拿一把椅子随意坐在窗前看着层林尽染、殿宇楼阁,听着耳畔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也颇有一种堪破红尘的安宁喜乐。 直至到了晌午,房俊才跟妻妾告辞,带着一队禁卫青石铺就的山路前往大宝殿,拜会九成宫总监王福来。 大宝殿是九成宫的主殿,飞檐斗角巍峨壮观,与附近的殿宇组成庞大的宫殿群,恢弘的殿宇楼阁鳞次栉比,除去不及太极宫庄严雄壮之外,奢华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能够成为隋唐两朝的皇家第一离宫。 史书之上隋文帝杨坚始终是一个勤俭朴素的帝王,很难想象他为何在此地修建一处如此奢华的宫殿,这似乎与他一贯的所作所为很是相悖,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历史总是隐藏在尘埃之后,真相如何,后人大抵永远也无从得知…… 到了大宝殿门前,自由内侍赶紧去通知了王福来,后者小跑着从一旁的偏殿内迎出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小心翼翼的引着房俊入了偏殿。 如今朝堂之上多方势力倾轧,但是无论怎么看,房俊都是最有潜力的那一支。且不说当今陛下对他的宠信倚重,单只是与太子亲厚无间的关系,就足以保证他将来屹立于朝堂之上数十年而不倒。 别说什么易储的话题,最起码眼下太子依旧是大唐储君,认为宽厚仁善的性格得到无数大臣的拥戴,就算是李二陛下有易储之心,难道就能够无视天下人,乾纲独断予以废黜? 那非得天下大乱了不可。 所以在很多人眼中,太子的地位固然将会遭受挑战,但是未来却一片光明…… 王福来自然不能住在大宝殿,此处乃是一所偏殿,处于大宝殿东侧台阶之下,前后有花园簇拥,地势不高,装饰也不算华丽,但景致优美环境优雅,比之长安城中不少豪宅都更高一档。 王福来将房俊请到正堂,一张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他陪坐在房俊身边,笑道:“奴婢寒酸,略备几样酒菜,倒是叫房少保见笑了。”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房俊富可敌国?一般人请他吃饭喝酒,压力当真不小,为了准备菜式酒水都得头疼半天,被他笑话了到时小事,万一误以为心思不到、招待不周,那可就事与愿违平白得罪人了。 房俊撸了撸袖子,随意道:“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酒最重要的是与什么样的人喝,说什么样的话,至于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却是无关紧要。似吾等之身份,这世间何等珍馐佳肴未曾品尝?只要气氛对了,即便是街头小馆,那也甘之如饴。”
王福来兴奋得脸上发红,心说瞧瞧人家房二,这才是真正的名仕呀! 平素里那些个王孙公子、达官显贵的大讲排场,穷奢极欲沐猴而冠,殊不知人家真正的贵人那是平淡之中显真趣,讲究的是一个境界,是一个气氛,一味的追求美酒佳酿珍馐菜肴反倒是落了下乘。 王福来将几个小太监都给赶出去,只留下两人,他亲自执壶添酒,指着桌上一道外焦里嫩冒着油的烤麂子腿,说道:“九成宫皆是木制,又建于山林之中,所以最忌引火,所以奴婢一大早命人将这麂子腿拿到山下宫门之外的杜水之畔,用宫里御膳房的秘法烤制,刚刚烤好便快马送回,恰好房少保便赶到,您可是有口福之人呐!”
房俊最好野味,当下也不客气,拿起桌上放置的小巧银刀割了一块麂子肉,蘸了一点雪白的细盐,放入口中嚼了几口,只觉得肉质鲜嫩满口肉香,咀嚼之间有油脂渗出留在口腔内,愈发香气馥郁,举起酒杯略微示意,便一饮而尽。 酒香、肉香混合在口中,使得房俊仔细咽下,靠口赞道:“果然美味!”
王福来见到房俊毫无架子,颇有魏晋名士宽袍博带却放任自流的风骨,心中甚喜,也举起酒杯陪了一杯。 两人一个心怀鬼胎意有所指,一个存心交好极力奉承,自然是气氛融洽一派和谐。 饮了几杯,房俊随意问道:“王总监正当盛年,却屈居于这九成宫内,岂不是有些屈才了?还是应当于王德总管多说说,让他寻个机会将您调入宫里才是,起码也得入哪个亲王府。”
太监无后,对于权力的掌控便极为看重,这九成宫修得再好那也只是离宫,不在皇帝身边,哪里有什么权力可言?此时若无权力,不能栽培几个亲近的小太监接自己的班,将来年老体衰,身边怕是连个尽心侍候的人都没有。 那才叫一个晚景凄凉…… 王福来倒是没有多少消沉落寞之色,反而嘿嘿一笑,瞅了瞅门口,再转回头低声道:“房少保有所不知,甭看奴婢这个总监似乎只是个投闲置散的货色,但是只怕往后也要时来运转了。”
“哦?此话怎讲。”
房俊好奇心起,遂问道。 王福来有意交好房俊,却也深知有些事情不能和盘托出,便含糊说道:“外人看来这九成宫似乎只是一处离宫,陛下以及贵人们闲来无事才过来小住几日,可是现如今,这宫里可是有一处紧要的所在,非陛下亲近之人,绝对不能得知。”
房俊心里一跳,追问道:“是何紧要之处,居然藏在这九成宫里?”
王福来却哈哈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肯说下去。 房俊便知道这必然是极其隐秘之事,甚至极有可能便是昨日陛下匆匆赶来九成宫,却当即又匆匆离去的原因……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一个就连王德偷偷给自己传信都不敢明说,只敢隐晦提及的秘密,王福来是打死也不肯多说的,否则一旦泄露出去,等待他的就只有乱棍打死,连被鸩酒都捞不着…… 不过房俊也不急,这王福来虽然谨慎,却显然并非一个心志坚决之辈,既然能够露出口风,那么慢慢试探,想必总归是能够露出真容。 他极有耐心,便错口不提这件事,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 他自然口才极佳,见识也广,却不料这王福来也不是个草包,很是读过几本书,见识体悟远超常人,两人吃菜喝酒,居然越说越是投契。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从外头跑进来,施礼道:“总监,荆王殿下前来,已经到了门口。”
王福来一愣,他来做什么? 他虽然身在九成宫,但是长安城里的消息却从不曾遗漏,自然知晓房俊与荆王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这凑到一桌上,一言不合那还不得打起来? 赶紧起身,对房俊说道:“房少保稍后,待奴婢前去瞅瞅,稍后便回。”
他想着将荆王支走,没想到话音一落,门口有人慢悠悠的走进来,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着,你王总监的酒就那么稀罕,太子少保喝得,吾这个亲王便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