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陛下之允准,哪怕仅只是默许,高士廉亦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房俊,不遗余力的对付关陇贵族。 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高士廉焉能看不出其中根底? 区区一个长孙光,远远不能平息高士廉心中的怒火。 再加上之前的丘行恭事件,高士廉对长孙无忌可谓是怨念颇深,恨不得亲手将这个外甥扒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 但是很明显,陛下对于房俊的支持并不彻底,而房俊大抵是因为关陇贵族始终对于太子的储君之位产生威胁,这才不得不下死力气,试图打击削弱关陇贵族的羽翼。 如此一来,高士廉就不得不考虑付出与收获之间的利益衡量了…… 房俊当然看得出高士廉的忧郁,放下茶杯,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偶然风寒,正在东宫养病,太医建议不许外出。只是殿下心急如焚,急于前来给高四郎祭奠焚香,故而明日上午会前来府上。”
高士廉顿时心领神会。 高家治丧,皇家都是要来的,不仅仅是太子,就连陛下也会到场,房俊实无特意交待太子何时前来之必要。 既然说了,那么暗示就非常明显——我今日前来,乃是奉太子之命。 如今的取舍,便是高家到底要不要彻底投靠太子,还是如以往一般名义上保持中立,但是以高履行为代表的高家人却同关陇贵族打得火热,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掀翻太子的储君之位…… 高士廉感慨道:“犬子何德何能,敢劳动殿下不顾病躯前来吊唁?殿下之性情实乃天下罕有,仁厚祥和,令人敬佩……吾高家上下岂能辜负了这份恩情?定当竭尽全力,效忠殿下!”
房俊顿时大喜! 渤海高氏虽然非是第一等的显赫门阀,但是地位太过特殊。若非高家当初促成了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的婚事,然后又居中联络达成了关陇贵族与李二陛下的联盟,大唐朝局如何能够今日之局面? 都说当朝第一勋臣乃是长孙无忌,但是在房俊看来,却应当非高士廉莫属! 长孙无忌乃是关陇贵族的领袖,然而高士廉在关陇贵族内部的话语权却也不低,而且他的辈分占据了大义名份,即便长孙无忌对其再是不满,从头至尾所有的动作都只敢在暗处谋算,却绝对不敢公然诋毁。 有了高士廉这么一尊大神,就等于在名义上将长孙无忌压得死死的。 ***** 从高府出来,天边夕阳西坠,晚霞红透。 已到了晚膳十分,但是高府门前长街却愈发车水马龙。以往由于有宵禁制度,谁家办丧事都是白日里宴客,宾客也大多早早前去吊唁,待到夜幕十分,要么留下坐夜,要么赶在宵禁之前返回家中。如今这几日宵禁取消,诸多亲朋故旧皆是早早的来走一趟,上柱香敬奉烧纸元宝一类,然后该忙什么忙什么,到了傍晚无事,反倒尽皆前来,显得甚是热闹。 高至行亲自将房俊送出大门,房俊抬手施礼道:“公务在身,稍后还要出城前去书院,未能久留,还望见谅。”
高至行知书达礼,很是知情识趣,闻言道:“房少保不必这般见外,你我两家乃是世交,心中有这份情谊便好,那些个繁文缛节万勿在意。”
这位说是前来吊唁,但是只看跟父亲关在堂中嘀嘀咕咕小半个时辰,便知道另有用意…… 房俊客气两句,当即告辞。 自高家离开,他没有返回崇仁坊府中,亦没有出城前往书院,而是带着亲兵部曲策马来到东宫,求见太子…… 东宫门前的禁卫见到这位太子殿下面前的第一红人,不敢怠慢,一边请他下马前往门房稍坐,一边派人赶紧入内通禀。 未及,一位内侍快步前来,言道太子殿下宣召觐见。 房俊随着内侍一路前行,来到太子寝宫。 宫殿内华灯初上,灯火辉煌。 这间寝宫曾经是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的居所,那时候李二陛下刚刚登基,国家百废待兴,又被颉利可汗饮马渭水兵临城下,不得已签下了城下之盟,整个长安的府库都被搬空了,李二夫妻卧薪尝胆、简朴度日,文德皇后一度好几年都不添置一条裙子…… 举国上下,皆是艰苦朴素。 如今大唐蒸蒸日上,每年府库内的银钱车载斗量,奢靡之风难免兴起,就连这以往简陋的冬宫,近些年亦是不断添置家具器物,愈发显得华贵瑰丽,珠光宝气。 太子妃苏氏一袭浅色宫装长裙,妆容典雅气质娴静,小鸟依人一般立在太子李承乾身侧,接受房俊大礼参拜的同时,亦敛裾还礼。 她本就是平淡恬和的性子,与世无争,面对别的大臣尚且平易近人,更何况是如今太子左膀右臂一般的房俊? 李承乾上前搀扶着房俊的手臂,将他拉起来,微嗔道:“此地乃是宫闱之内,并无旁人在侧,何须这般大礼?来来来,孤正好未用晚膳,二郎陪孤一起。”
陪李承乾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房俊毫无拘谨,欣然道:“多谢殿下!”
李承乾便拉着他入席,反倒是太子妃苏氏深知房俊这个时候前来东宫,必然是有要事商议,带着几个宫女回避去了后殿,只留下两个内侍在一旁伺候。 看着太子妃苏氏聘聘婷婷的身影消失在后殿门口,房俊微微点头。 历史之上对于这位太子妃并无多少笔墨描述,但是自从来到大唐之后的诸多接触看来,这位太子妃的确称得上知书达礼、温润典雅,性子娴静温和,若是当真能够母仪天下,必是李承乾的贤内助。 “来,二郎先吃饭,有事慢慢再说。”
李承乾伸手去拿酒壶,欲给房俊斟酒,房俊哪里敢这般托大?赶紧伸手将酒壶抢过,先给李承乾面前的酒杯斟满,继而再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起酒杯道:“微臣敬殿下!”
李承乾也拿起酒杯,却摇摇头,道:“你我虽然分属君臣,却也情如手足,眼下只是家宴,不必这般讲究,各自随意就好。”
言罢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夹了菜,慢慢咀嚼。 他从不在房俊面前摆什么储君的架子。 若无房俊的鼎力相助,他简直不知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面对着周遭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各股势力,他早已经穷于应对,就连父皇都对他失去了信心,易储的心思打了不是一年两年。 正是在他最最彷徨无措、山穷水尽之时,房俊的出现使得他的眼前豁然敞亮,这份恩情岂能不铭记在心? 他并非贪权之人,这个储君之位实则未必就势在必得,可是他也清楚,他能够放弃储君之位,可是那些个兄弟一旦上位,他的身家性命必将不保。 他是硬着头皮不得不去争,不仅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妻儿,更是为了似房俊这般忠心耿耿鼎力扶持的亲近大臣…… 再者,他自幼受到诸多大儒的教诲,时刻将自己当做儒家子弟,并未有多少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傲然,性格更是温厚敏感、仁慈宽爱,更愿意与人摒弃身份,知心相交。 这般对坐饮酒、促膝长谈,最是自在不过。 房俊也喜欢李承乾这种淡泊的性子,自己饮了一杯酒,吃着菜,摆了摆手,将左右内侍尽皆赶走,然后才低声道:“微臣刚刚去了申国公府。”
李承乾一愣,旋即叹息一声,黯然道:“高四郎比孤小不了几岁,年幼之时,时常一同玩耍。只不过孤素来看不惯他那等纨绔习气,所以渐渐疏远,却不想今次前往西域从军居然身死域外,更想不到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却是个血性汉子,只是可惜了,若是假以时日,相比亦是一名骁勇悍将,这般陨落于敌寇之手,令孤分外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