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策骑出了皇城,沿着朱雀大街径直向南,打算自明德门出城,前往书院。 走在街上,房俊策骑在前,“百骑”精锐则分散开来护卫左右,将李二陛下围在中间,防备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正自前行,忽然感觉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却大多数都向着西门方向汇聚,房俊握紧了手中缰绳,一双虎目瞪圆了不放过每一个自身边走过的人,唯恐有人行到近处忽然抽出兵刃,骤起发难。 “百骑”精锐更是一手控缰,另一手紧紧按着腰间横刀的刀柄,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会抽刀出鞘,血溅五步! 李二陛下倒是没有太多担忧,他觉得自己是伟大的“天可汗”,自己励精图治给大唐百姓带来了煌煌盛世,纵然有那么一点道德上的瑕疵,但瑕不掩瑜,天下臣民还是爱戴自己的,绝不可能有人当街行刺。 只是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家中奔出,飞快的向着西门方向跑去,甚至有人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奔跑时一脸热忱,神情亢奋…… 李二陛下也有些懵了,这什么情况? 房俊发现行人越来越多,尤其他们一行人向南,而更多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尽皆向西,他们便犹如逆水行舟一般,渐渐有些寸步难行。 房俊干脆勒马站定,举起一只手,沉声喝道:“下马,列阵!”
“百骑”精锐一声不吭,纷纷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李二陛下周围,将战马围成一个圈儿,让李二陛下待在中心,自己则一血肉之躯挡在前面,纷纷抽刀出鞘,吓得行人纷纷闪避。 小小阵列杀气腾腾,俨然有若中流砥柱一般,将浩荡的人群分流。 虽然气势不小,但“百骑”精锐早已汗流浃背,一双眼珠子瞪得滚圆,只要面前的行人稍有行为异常者,便即挥刀斩出,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房俊也紧张的不行,他没有佩刀,先是命一个百骑精锐即刻冲出人群返回皇宫召集人马支援,待到那精锐钻入人群,这才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拽过一个行人,大声问道:“尔等慌慌张张,意欲何往?”
那人正自疾步奔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群格格不入之人,冷不防被人拽住,恼怒之下就待骂人,待到见了房俊的容貌,张了张嘴,瞬间软了下来,奇道:“房二郎因何在此?”
房俊仔细瞅瞅,并不认识,不过他也算是长安名流,认得他的人不知凡几,追问道:“这么多人尽皆涌向城西,到底发生何事?”
那人一脸惊异:“二郎还不知道?”
房俊气得差点一鞭子抽下去,小爷那里有闲心跟你鬼扯?身后站着的就是皇帝,哪怕不是遇到刺客,即便是被百姓发现了真容引起围观,那也是大大的凶险,当即沉着脸,喝道:“问你话就答,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人吓得一激灵,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可是个棒槌,惹不起…… 忙道:“佛爷回来了!”
房俊一脸懵逼:“你说啥?”
佛爷? 去你的娘咧!脑子被狗吃了吧? 那人急忙解释:“先前有自西域而来的商贾入城,说是那位前往天竺求取真经的佛爷回来了,带着如来佛祖赠送的万部经书,已经到了城西三十里处,不久之后就将进城……” 房俊脑袋好似被锤了一下,“嗡”的一声,玄奘回来了?! 就连李二陛下也从护卫包围之中探出头来,问道:“可是那私自西渡、自称前往天竺参拜佛祖的玄奘?”
那人道:“正是!”
李二陛下挥挥手,房俊便放开这人,任由他加快脚步汇入人群前往西门看热闹。 房俊有些神思飞跃。 任何一个后世人,都对这一段历史有所耳闻,当然更多人或许只是认为这位唐僧自东土大唐启程向西,一路历经九九八十难抵达西天大雷音寺,求取真经,立地成佛。 就连一路跟着他的猴儿猪儿马儿,都修成正果…… 现如今,历史的盛况就发生在眼前,令房俊愈发有一种疏离而又玄妙的体验。 他明明置身其中,正在历经这样一场注定要铭记在历史上的时刻,却又以一种超然的心态端坐云端俯瞰众生,看着他们嬉笑欢呼,看着他们顶礼膜拜,从今日起,中土佛家将会因为玄奘而进入一个鼎盛的时代,一举奠定了佛家在这片土地上的根基,即便往后历经多次磨难,却依旧无可取代。 玄奘回来了,佛家即将迎来盛世,却不知袁天罡那些个道门子弟,是否做好了准备? 是依旧如同历史上那样被死死的压制千余年,还是因为自己的提醒,能够走出一天完全不同的路? 房俊是个无神论者,但他还是希望道门能够知耻而后勇,再这样一个历史的节点之上,奋发图强、有所改变,将这样一个土生土养的教派发扬光大,给予华夏子孙一个伟光正的信仰。 待到人群渐渐稀疏,皇宫的禁卫终于气喘吁吁的赶至,见到皇帝安然无恙,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万一皇帝有什么好歹,他们都是罪人…… 李二陛下站在禁卫护卫之中,看了一眼西门方向,浑然没有了前往书院视察的念头,沉声道:“回宫吧!”
玄奘回京,且带回来大量的佛家典籍经文,必将对大唐上下所有的佛家门徒产生深远的影响,朝廷对此必须予以应对,正确的引导这股流向,使之符合天下安定之政策,绝对不能破坏目前来之不易的安稳局面。 信仰这种东西,若是不能控制任其肆意滋长,将会是一场难以抵御的灾难…… ***** 回到皇宫,李二陛下没有去神龙殿,而是径直来到政事堂,召集诸位宰辅碰头,商议如何面对玄奘回京对于大唐整个国策产生的影响,以及尽早拟定应对之法。 很快,接到消息的宰辅们便匆匆赶到政事堂。 长孙无忌一进门,便见到坐在李二陛下身后的房俊,顿时没有一蹙,先向李二陛下施礼问安,而后说道:“此地乃是政事堂,房少保既非宰辅,亦无参预朝政之资格,还是应当去到外面为好。”
房俊眉毛一扬,就待反唇相讥。 李二陛下摆摆手,缓缓说道:“今日只是临时召集诸位爱卿商讨事务,非是政事堂之例会,朝中诸臣皆可参加。况且,兵部尚书乃是朝廷重臣,理当拥有参预朝政之资格,先前朕有些疏忽了,明日例会之时,诸位宰辅不妨就兵部尚书参预朝政之事予以商讨。”
长孙无忌一口气憋在喉咙,只得摇摇头去一旁坐下。 哪里还用得着商议? 皇帝这分明就是给予房俊注定不可能进入军机处的补偿,有了这句话,怎么可能不通过房俊参预朝政的资格? 李二陛下扫视众人一眼,问道:“刚刚玄奘回京之事,诸位爱卿可有耳闻?”
这么大的事情,整个长安城都震动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于是众人纷纷颔首,侍中刘洎道:“微臣听闻,那玄奘在天竺颇受礼遇,因其佛法精深,不少寺院尽皆邀请其前往讲解经文,名气甚大。就在前年,玄奘在曲女城召开的佛学辩论大会,大会有天竺附近十八个国王、三千个大小乘佛教学者和外道两千人参加。在大会上玄奘任人问难,但无一人能予诘难,一时名震五印。会后天竺戒日王请玄奘骑象巡游天下,宣讲说法,并邀请其参加了今年春日举行的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会后,玄奘才启程返回,历时半年时间才抵达长安。”
一旁的萧瑀唏嘘道:“当初这个玄奘要前往天竺学习佛法,朝廷未曾准许,不予发放文书勘合,结果他居然冒越宪章、私往天竺,谁能想到竟然创出诺大的名气,达到这般成就?”
众人齐齐颔首,深以为然。 李二陛下甚至心中暗忖,幸亏魏徵这个老货死了,否则此刻怕是拍着桌子要去将那玄奘拿下,治一个违法乱纪、私自出关之罪。瞧瞧如今长安百姓对待玄奘归来的热情,一旦前去索拿治罪,怕是半个长安城都得暴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