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卢彦卿又看向房玄龄,温言道:“吾家幼儿承蒙房相教诲,受益匪浅,老夫还得多多感谢房相才是。”
这说的就是卢照邻了。 当初卢照邻跟随卢家人前来府上,之后便留了下来,在骊山农庄的学堂里读书,与狄仁杰、李敬业、骆宾王等人同窗,接受房玄龄教导,表现甚是优异。 房玄龄客气道:“都是自家子侄,稍加点拨,何以称谢?其实若当真要道谢,倒是吾要谢谢卢家才是,卢照邻少年聪慧、天资绝顶,假以时日,或许吾要以其为荣也说不定。”
此言并非吹捧,不仅仅是卢照邻,狄仁杰、骆宾王这两个小子亦是同样惊才绝艳之辈,李敬业稍微差了一点,但是领导力极强,对于战阵兵书的领悟能力极其罕见。 教导这样的学生,令房玄龄成就感甚大,有时候他都不敢置信,这等堪称“神童”的小儿平素可谓万一挑一,可遇而不可求,怎地忽然就小葱一般冒出头来,且齐刷刷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真是神奇…… “哈哈!幼稚小儿,焉敢当得房相如此盛赞?再是聪慧的孩童,亦要德高望重之士予以教诲点拨,否则难成大器。吾家小儿能够拜在房相门下,实在是他的造化,诗词经义学了多少倒也无妨,只需学得房相为人处事十之二三,便终生受用不尽了。”
这年头拜师,首重德行,次重学识,再重人脉。 所谓“求学先求德”,“治学先治本”,一个人有了高尚的品德才能有厚重的名气,才能登堂入室,尽入仕途。学识自然也重要,普天之下号称名儒实则沽名钓誉者不知凡几,想要学一点真本事,当真不易。最后,便是师门的人脉,虽然比不得宋明清三朝科举考场之上维系下来的“朋党”,但是一个位高权重、人脉通达的老师,对于学生的帮助不言而喻。 而这三点,房玄龄不仅尽皆兼具,且俱是天下翘楚。 对于卢照邻等学生,房玄龄自然万般喜爱,心中牵挂他们的前途,卢彦卿亦非外人,便直言道:“只不过卢照邻固然聪慧,性格却有些软弱,为人处事亦欠缺圆滑,将来进入仕途,恐怕磨难重重。所以,吾打算在学院开学之后,将他们送入讲武堂,然后送入军中历练一番,磨砺心性,三年五载之后,不敢说对于学业有多少帮助,但是将来仕途之上面对苦难的时候,能够坚韧不拔、百折不挠,这才是最重要的。”
房俊在一旁默不吭声,心中却深以为然。 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聪明的孩子,其实大多在往后的人生当中遭受挫折便一蹶不振,下场凄惨。 卢照邻便是如此,这孩子从小便顶着“神童”的名声,顺风顺水人生遂意,进入官场更是直接成为亲王的心腹,从未遭受磨砺。结果仕途困厄,便彷徨无措,一蹶不振。 智商超群,情商却实在普通,历史上这类“神童”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比如杨修,比如甘罗…… 若是能够将其放在军伍之中加以历练,磨砺心性,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培养方法,至少可以锻炼他们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迎难直上,遭遇挫折之后能够隐忍不拔。 卢彦卿历经两朝,人生阅历极其丰富,听闻此言,当即肃容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房相能够为了小儿之前程殚精竭虑,实在是他的福气。既然小儿唤房相一声老师,学业之上自然一切都可做主,无论将来一飞冲天,亦或少小夭折,范阳卢氏绝无半句怨言!”
卢氏从旁插嘴道:“都是一家人,如今更是亲上加亲,教导子侄自乃分内之事,大兄万勿如此客气。”
卢彦卿捋须大笑:“说得好,既然是一家人,那这等客套之语,吾不再多说。”
接下来又商议了一番定亲之事,大方面就此定下,至于一些细枝末节,自有两家负责操持亲事的人商榷而定,毋须两位家主斤斤计较、事事过心。 卢彦卿乃是范阳卢氏家主,地位非同一般,又是亲家,房家自然要设宴款待,晌午之时布置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房玄龄还请来孔颖达、苏世长作陪,这两位如今都已经致仕告老,交卸了差事,尽皆醉心于经义,与房玄龄、卢彦卿都是正经的文化人,立场相同、志趣相投,酒宴之上分外投契,气氛极佳。 房遗直、房俊自然在一侧相陪,不过这等场合房俊着实插不上嘴,只是负责斟酒布菜,倒是房遗直这个书呆子如鱼得水,畅谈经义每每有精辟见解,令得几位大儒甚为侧目,频频夸赞。 美得房遗直神清气爽,便多喝了几杯,最后未等酒宴散去,便被仆人搀扶着去了卧房酣睡…… 惹得杜氏好一通埋怨。 ***** 城南一处寺院之中。 此时已过三伏,即将入秋,天色炎热,寺院里的大槐树郁郁葱葱亭亭如盖,茂盛的枝叶遮挡住阳光,数间禅房建在树荫之下,一片阴凉。 一间禅房当中,刚刚抵达此处的房秀珠端起白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长长的吁出口气,一脸惬意的歪在椅子上。 “这天气好热,秋老虎实在是太厉害了。”
好容易缓过气来,房秀珠抱怨了一声天气,继而不满的瞅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好端端的,为何要跑这么远的路,来到此地相会?”
这少女二八年华,容颜秀美,一头乌鸦鸦的秀发整齐的盘在头顶,用一根簪子固定,一袭道袍包裹住玲珑纤巧的娇躯,肩若刀削腰如束缟,正是英国公李绩的女儿李玉珑…… 李玉珑闻言,谨慎道:“你二兄房里那几位都是心智卓越之辈,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此刻若是你我频繁相见的消息被她们得知,往后我们的计划纵然得逞,也必然会引起她们的怀疑。”
房秀珠撇撇嘴,不满道:“那是你自己的计划,不是我们的!”
李玉珑赶紧陪着笑,温言相劝:“你我姊妹一场,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只能委屈妹妹了。”
房秀珠嘟着嘴,苦恼道:“可是几位嫂嫂都对我很好啊,二兄为我置办嫁妆,几位嫂嫂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而都拿出体己帮我压箱。殿下将她出嫁之时陛下钦赐的一套金器给了我,媚娘嫂嫂又在我的嫁妆里添了上百亩良田和数间店铺,淑儿嫂嫂更是将一块极品美玉送给我……你知道吗,如今长安城里各家的姑娘,看着我都眼红得很,别人家给出嫁的女人陪送几亩地,多给一间铺子,都要闹得鸡飞狗跳,谁不羡慕我能够有这样几位体贴大气的嫂嫂?可现在我却跟你一起算计几位嫂嫂,尤其是淑儿嫂嫂最善良了,我对不起她……” 小姑娘苦恼不已,抓了抓头发,将脑袋放在桌子上,很是郁闷。 李玉珑一看不好,两个人从小长到大,虽然她年长两岁,但是知道房秀珠素来有主意,万一内心煎熬悔不当初,不肯帮助自己,那自己的计划可就彻底完蛋了。 她赶紧上前,做到房秀珠身边,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幽幽说道:“我也知这样不好,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法子呢?”
房秀珠抬起头,说道:“你这般玩弄心计,只怕最后却得不到好的结果。二兄那人看似大气,实则睚眦必报,谁敢算计他,他就跟谁没完。你可曾想过,这件事万一泄露,几位嫂嫂会是何等恼你?而且……而且我也成了大恶人。你想要跟杜怀恭和离,这一点我支持你,可是你若当真喜欢二兄,和离之后只需跟英国公说一声,让他来上门提亲不就行了?以咱们两家的关系,父亲断然不会拒绝的,只要父亲应允,二兄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何苦这般偷偷摸摸,百般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