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落针可闻。
李二陛下端坐锦榻,纹丝不动,一脸阴郁。 李道宗还保持着微微弓着身子启奏的姿势,将那长孙宝的事情回禀完后,皇帝陛下并未依礼让他平身,他也就只能这么别扭的站着,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李道宗与李二陛下只是相差了两岁,与李元昌等人同隐太子李建成亲近不同,他自小就跟在李世民这位二哥后头,一同念书,一同纨绔,十七岁便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功勋无数。至始至终,这位堂兄都对自己偏爱和袒护,他在战事中足部受了伤,李世民亲自帮他敷药,他因贪赃下狱,李世民仅仅是将其罢官而已,转眼又开始重用他,他作战失利,李世民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宽大为怀,只是斩掉了替罪羊…… 对于这位身为帝王的堂兄,李道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能感受得到这位九五之尊此时心中的怒火勃发和惊涛骇浪! 越是冷静,便越是意味着正在酝酿更凶猛的风暴! 若是将满朝文武统统拎出来,评断一番李二陛下最信任之人,不是他李道宗,不是房玄龄,不是程咬金,不是侯君集,不是李绩,而是……长孙无忌! 李二陛下与其少年相识,一路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可说情谊颇深。 自大业十三年起,高祖李渊起兵太原,渡过黄河之后,无忌前去谒见,得到了一个文书的职位,从此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不离左右。从征讨薛举到虎牢关大破窦建德,从千里狼烟铁火雄壮的疆场到富贵堂皇阴谋诡计的夺嫡之战,长孙无忌一直陪在李二陛下身边,忠心耿耿。玄武门事变中,他跟随李二陛下埋伏于玄武门,舅舅高士廉镇守秦王府,妹妹长孙皇后亲自出面安抚士兵,他们一家人全都置身于权利斗争的第一线,随时准备为秦王而献身。?? 历经种种,李二陛下又怎能不信任长孙无忌? 可最彻骨的痛苦,便来自于最亲近的背叛! 尽管长孙冲所作所为极有可能长孙无忌并不知情,但是难道他对长孙冲就薄待了么? 年纪轻轻便任命其为宗正卿,成为皇族的实权人物,更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不遗余力的栽培他成为帝国下一代的权臣,甚至不惜将房俊创建的神机营交给他!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宠信爱护、全力扶持的女婿,是一头白眼狼! 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即便是隔着一丈远,李道宗也能清晰的从李二陛下身上感受到。 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知待会儿陛下雷霆震怒,咱会不会遭受池鱼之灾?还是心软了啊,将房俊那厮拽来,多少也算是个挡箭牌,起码能分担一些压力…… 出于意料的,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如期而至。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并未大发雷霆,但是平静的语调,却更令李道宗胆战心惊。 “此事,尚有何人知晓?”“回陛下,房俊……亦曾同微臣一起参与审讯。”
李道宗心里默默说句抱歉,这件事,若是李二陛下不问,他自然不会将房俊扯进来,但李二陛下既然问到,他是打死也不敢撒谎的。
“怎么哪里都有他?”李二陛下语气不悦,也有些意外。
李道宗有些疑惑,摸不透李二陛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房俊那厮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便仔仔细细的将房俊求见他谈生意,而后发现可疑的长孙宝一事原原本本的道出。 李二陛下默默听着,半晌无语。 李道宗说完,便肃立一旁,紧紧闭上嘴巴。 此事非但牵扯到太子殿下,更与长孙无忌有莫大关联,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轻易发表任何意见。如何处置,自有皇帝圣心独裁,外人岂能置喙? 良久,李二陛下才幽幽一叹:“算是苦了他了……” 李道宗没接话,心里却明白,皇帝所指的是太子殿下。 心中想想,也的确为太子感到冤得慌…… 身边趴着这么一条毒蛇,非但设计害得太子坠马断腿,甚至诬告魏王、刺杀魏王来栽赃嫁祸,想来别的小动作也绝对少不了。太子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诋毁和设计之中,渐渐的失去了帝王的宠爱。 这得多毒的一个人,才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去陷害一个人?一方面心里恨不得将对方宰了了事,一方面还要在外人面前露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方面各种毒计目不暇给的连番施展,只是为了破坏储君的地位名分…… 李道宗心底冰寒,这长孙冲居然毒辣至此,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李二陛下这话,李道宗依然没法接。 好在,李二陛下也只是自己感慨一句而已,紧接着,便说道:“此事,朕心中有数,如何处置,承范你就不用过问了。”承范,是李道宗的字。 李道宗应了一声,心底却是狐疑:难不成,陛下已经厌恶太子到如此地步,这么重大的隐情也要秘而不宣,铁了心废黜太子,扶持魏王上位? 他心里难免有一些替太子冤枉。 都摆明了是长孙冲设计陷害太子,陛下却视而不见,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而且相比起来,他更喜欢温和亲善的李承乾,而非是持才傲物的李泰。 不过,此乃帝王家事,他的观感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出,只是心里替太子唏嘘一番而已。 仅此而已…… ***** 房俊回到农庄,碰巧李泰外出访友回来,在大门口走了个碰头。 看着房俊这张黑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李泰没来由的心里一突……紧接着却有些不忿。 自己堂堂亲王,怎地居然有些惧怕这小子? 便轻咳一声,说道:“房二,你那温室中的樱桃,明日送给本王一些,本王要送个人情。”
房俊虽然对他一直不甚待见,但这厮行事颇为大气,并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况且咱堂堂魏王殿下开口讨要一些樱桃,这放眼大唐还会有拒绝的人存在么? 可谁成想,他还真就遭拒了…… 房俊阴着脸,瞅着李泰,语调平静的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这江山是你们李家的,天下的百姓也是你们李家的,所以你们李家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和感受?”
李泰有些莫名其妙,不悦道:“听不懂你说什么,只是一些樱桃而已,你给不给吧?”
要不是这玩意大冬天的只有你房家的温室产出,你以为本王会给你墨迹?
寻常人白送给本王,本王都不惜得要! 谁料,房家的回答更干脆:“不给。”抬腿就走向后院,留给李泰一个后脑勺。 李泰差点气得厥过去! 恼羞成怒道:“房二,不要欺人太甚!如此目无皇家,不知尊卑,你可知罪?”
房家已然走进大门,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某就是目无皇家了,就是不知尊卑了,你待怎地?打我一顿?你不是对手,谁打谁那是明摆着!去跟陛下告一状,然后杀我的头?那你尽管去,房某大好头颅,就给殿下留着!”
李泰目瞪口呆,眼瞅着房俊撂下狠话扬长而去,这才觉得这厮今日有些诡异,这是在哪儿受气了,本王撞在气头上? 回身将席君买喊住:“你家这位棒槌,今日这是咋了?”
席君买对李泰没啥好印象,不过人家好歹是亲王殿下,他席君买又不是自家侯爷,只得站住脚,说道:“若是殿下能听得在下一句劝,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招惹侯爷。侯爷经常说,他发怒的时候,干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