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挽袖露腕,一步跨入房中,却见章大夫手持一书,端坐案上,摇头晃脑,似沉迷书中,无法自拔。章大夫脚边,天机子抱着一只烧鸡,卧在地上,鼾声阵阵,呼呼大睡,脑袋下枕着一本书册,哈喇子流在书上,恶心得很。“是忠叔来了?还有王妃,另一个是谁?老夫不曾见过。”
章大夫若有所觉,似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他口中的王妃正是指茉儿。章大夫目光如针,犀利地瞧向了南潇,又上下将南潇打量了一番,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鼾声与章大夫说话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南潇这才知道藏书房中原有两人。章大夫眼瞎,定然也和自己一般看不见东西,不可能知晓来了几人,更不可能知晓有没有见过自己。这般说来,那个呼呼大睡的就是章大夫了。“哼,你一个瞎子,见过谁?”
忠叔一看到章大夫装模作样看书的样子,就心中有气。明明将他留在府上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他会在府上做事,瞧瞧他现在的样子,过得和主子没有差别。南潇一怔,登时呆若木鸡。听着忠叔的意思,方才说话的人竟是瞎子?那就是章大夫了吗?茉儿说章大夫虽目不能视物,却与常人无异。南潇还以为是茉儿夸大其词,难不成果真如此?“老夫七岁眼盲,几十年来,老夫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只要用心,心就是老夫的眼睛。”
章大夫洋洋得意,他虽是瞎子,可是听力嗅觉高人一等,听着风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他就能判别自己身在何方,又有何人在自己身旁。“你便是章大夫?”
章大夫方才的话便是确认了身份,南潇不可置信地惊疑出声。“可不是,这小子就是章大夫。姓章,名字就是大夫。”
正此时,方才还鼾声大作的天机子,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纵身一跳,抱着烧鸡,就落在了章大夫身前的案桌上,本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想法,一口就啃了一嘴烧鸡,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模糊不清地叫嚣着。闻此言,方才还愠怒的忠叔,倒是噗嗤一笑。章大夫一脸不悦,伸手打向天机子,天机子伸一个懒腰,好巧不巧就避过了他打来的手。“小丫头是失明了?”
天机子又是一个前翻,就落到了南潇的面前,骤然一声落地的声响,和陌生人的气息,逼得南潇后退了一步。天机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唐突,指着南潇的眼睛发问。“正是。”
茉儿一把扶住南潇,南潇这才缓了心神,忙不迭回答道。忠叔震在当场,他还不曾听闻南潇瞎了双眼。难怪南潇自打出现开始,就一直挽着茉儿的手臂。“小丫头大可放心,你要是有个别的病痛,那小子可能不愿意治。但是眼睛的问题,你不治他还要求着你治。”
章大夫那么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在被天机子一口一个小子地叫着,章大夫也不发怒,冷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天机子的话。他七岁失明,如今四十又七,整整失明四十年。深知瞧不见东西的痛处,自然不愿意别人也承受这样的痛苦。医者不自医,他看不好自己的眼睛,却是能治得好别人的。“潇儿先行谢过了。”
南潇不问身世,不分尊卑,微微一礼,落落大方。天机子受此大礼,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欣喜雀跃道:“一看小丫头也是身份尊贵之人,天爷爷我受了礼,可不是证明天爷爷我也是了不得的人。”
早知天机子疯癫无状,茉儿懒得理会他,任由他兴奋地满地打滚,她搀着南潇绕过天机子,到了章大夫近前,道:“有劳章大夫了。”
章大夫落座,忠叔又替南潇与茉儿备座。章大夫伸手就向着南潇的眼睛而来,南潇似有所觉,慌忙闭上了眼睛。章大夫双手覆上南潇的眼睛,轻轻摩挲片刻,面色难看。章大夫就这般不断地摸索南潇眼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南潇觉着,自己眼睛都掉了一层皮,而忠叔站在一边,早就没了耐心,几次想要开口询问,都被茉儿一记眼神制止了,天机子早已经在地上又呼呼睡了过去,章大夫这才放下了手来,叹息一声。“如何?”
南潇听得一声叹息,就怕章大夫说出和那些个大夫一样的话,只怕自己再也无法复明,紧张得如坐针毡,强打起勇气,方由此一问。忠叔虽一直觉得,章大夫就是一个欺瞒奸诈之辈,但此时,也屏气静神,等着章大夫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天机子依旧鼾声如雷,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翻了一个身子,竖起了耳朵。“姑娘生来就有眼疾,却不知珍惜双眼,又以泪洗面,这才导致双目失明。”
章大夫恼怒地一拍案桌,训斥道:“早知如此,何以大哭?”
茉儿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信章大夫医术了得,果然不假。他并不知道南潇,却只南潇是哭瞎的双眼。可随即,茉儿又目露疑问,南潇有先天眼疾,此事从不曾听过。南潇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自小眼睛就有毛病,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个时辰,眼睛突然就瞧不见东西。与南相也说过无数次,宫里的太医也好,赤脚大夫也罢,请了无数人来看过,可都没看出来一点毛病,反倒是以为是南潇刻意捉弄他们。南潇最后也不找大夫看了,左右一个月左右也就失明那么一两个时辰,过了那一段时间,也就无碍了。却不想,这么十多年了,都没人看出来的问题,章大夫就这么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就看出来了?“大夫医术了得,望大夫为潇儿医治,潇儿必定感激不尽。”
南潇欣喜若狂,即刻离座,跪倒在地。章大夫修长的手指,不断地在书卷上敲打,却是沉默不语,南潇一颗欣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莫不是,连他也没有办法?茉儿轻笑一声,伸手将章大夫手指下的书,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