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室友各自点了自己唱的歌。桑仲夏点的歌冷僻小清新,金惜早的歌精灵古怪,都是神曲和怀旧金曲,马滔滔总算点了几首最近流行的歌,轮到柳妍,点了几首快节奏的粤语歌,她也放松了,一个劲抱怨单位活动陪领导唱只能坐着听《北国之春》和《再回首》。大家问柳妍带来的这个叫卞联的帅哥,唱什么歌呀?那男人自己坐过去,点了几首张国荣的老歌。室友们暗暗咋舌,这回是要闹真格的了?这男人的品位和柳妍设定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今天的主角是范家祯。音乐一起,除范家祯外大家都是一缩脖子。这环境、这背景、这音乐,也太违和了吧?这可以算是大家兴师动众做的又一桩说不得的傻事了。独范家祯坐在正对大屏幕的沙发位上,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唱着歌,腰杆笔直,脖颈子也使上了力。他的嗓子条件还是不错的,唱过几首,唱开了嗓子,高音低音都能从容驾驭,绝对没有跑调。范家祯唱一首,休息一首,空隙由余者随机填补。东拼西凑的风格大杂烩让谁也无法专心起来欣赏某个人的歌。谁也不好意思上去切歌,不知道谁又加塞了一首《精忠报国》,是给范家祯点的,范家祯说不会,金惜早一把抢过话筒吼,吼到后来,马滔滔和柳妍合用另一个话筒也吼起来,人家唱歌是来放松的,她们反而来接受经神摧残,那就不能矜持了,得自我减压一下。她们偷偷观察柳妍,吼得能看见小舌头了,并不在意被卞联看到她的另一副形象。看起来两个人在私底下,已经有过许多精神层面的交流呀。一曲歌罢,三人意犹未尽,又插播一首《南泥湾》,金惜早邀请桑仲夏一起吼,桑仲夏始终抹不下这个脸。卞联唱张国荣水平一般,一听就知道不会粤语,吐字含混地跟着走,极力表演的努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即是说,他在追求柳妍,摸清了柳妍的口味,投其所好咯?军歌专场听得大家都在挠头皮。卞联把熟悉的几首粤语歌哼遍了,黔驴技穷,坐在边上,与柳妍小声说着话。两人都不唱了,谁都听不清他们在交流什么,脑袋越凑越近,但近到二十公分的时候,定住了,没有胜利合龙,是柳妍把握着节奏,没让对方继续凑过来,对方再试探着靠近,她就后退一点,对方就知趣地也后退一点,柳妍的头再前进一点,保持住她心理上认可的距离。马滔滔先撑不住,嚷嚷说睡眠不足会上火发痘痘长色斑,把外套往身上一披,独占一隅睡了起来。没人抢话筒,金惜早威风凛凛吼了几首歌,嗓子毛了,也窝在沙发里缩起身子,眼睛却还看着电视屏幕,唱不动却还不舍得睡去的样子。剩下桑仲夏忠心耿耿地做着范家祯的听众。如果要给范家祯做个全面评估,那么爆发力虽不瞩目,可耐久力是可嘉的,像个任劳任怨的山寨机,多项全能,工作时间超长稳定,若以后开个巡回演唱会什么的,体力也有保证。大家昏昏欲睡,耳朵里回荡着打了鸡血一样的军歌也振作不了。《月光下的凤尾竹》来了,前奏音乐潺潺流淌进耳朵里,像一壶清茶从紫砂壶嘴注入杯中,优雅地打着转,说不出的舒服惬意。范家祯紧绷的身体在回环不止的旋律里放松一些,神色也没那么严肃,张嘴声音判若两人,还真像个徘徊在姑娘竹楼下的情郎了。桑仲夏略略惊奇,更多地是痴迷地看着他,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光环,似乎她是竹楼里的姑娘。睡觉的人在歌声中睁开眼睛,说话的人抽离谈话转过头来。一曲终了,金惜早坐起来,清清嗓子说:“就按照这个来。还有别的傣族歌没?”
傣家的歌脍炙人口的不多,想破脑瓜再也想不出来。“那就找令堂大人学学原生态的歌,效果更好。”
金惜早很高兴,点歌屏上翻不出可以点的歌了。一行人没到凌晨一点就撤退了,离开时走过一个个房间,里面还生龙活虎通宵畅吼着,不由都感慨岁月不饶人。不光是没有这个体力,主要是没有这个心态去通宵了。以前打个游戏能通宵,唱歌歌能通宵,听歌CD能通宵,看本书能通宵,随随便便都能通宵,现在能让自己彻夜不眠的人或事已很难碰上了。说好听是人生有了沉淀,说不好听就是老了嘛。回去后,包装推销范家祯的核心团队正式运作起来。四个人都不吝调动自己手中的资源为他张罗。她们为他集中了出名的几个关键要素:人气、机遇、金钱、个人素质。桑仲夏帮范家祯打理微博,定期放出私房照来勾引粉丝;金惜早找自己在电视台的熟人打听选秀节目细节,帮范家祯报了名;马滔滔向自己的老板递交了范家祯的简历和艺术照,建议在此人身上投点赞助,保证会有很好的回报;柳妍请区群文馆的老师来指导范家祯发声,让卞联训练范家祯的身材,要求出八块腹肌。差点忘了说,卞联的正式工作是某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助理,与柳妍上一个职位工作性质差不多,而他的兼职是一名游泳教练,和柳妍的运动爱好又有交集。不得不说,缘分来得有些晚,可还能说什么,最后能来就好。“一百万不嫌多,一块钱不嫌少,都是心意。孤儿院对我们都很重要。”
金惜早对着手机说。最近一个月,她从老孤儿院的资料里翻出了从这里走出来的人的联系方式,一个一个联系,好话说了一箩筐,又募集了十几万。这辈子对情人说的甜言蜜语都不及这一个月说的多。这是最后一个电话,那人还在犹豫要捐多少。对那人好像有点印象,小时候是个鼻涕虫,长大了做事也这么黏黏糊糊的。金惜早已经等不得了,让那人想好了直接联系孤儿院的洪老师,汇钱。等新孤儿院正式搬家,会写一张大红榜贴在公示栏里,请大家回来聚一聚,看看新家的样子。她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东西,把手机扔进包里,跑出办公室,一路上对撞见的人打招呼:“我休年假,五天后再见。”
“休年假去了,大李,有什么事情帮我顶着啊。”
“主任,我休年假,是充电去,没大事不要夺命连环CALL了。”
其实她想说,大事小事毛事都别来烦我。记者这个工作,生活极不规律,白天不知什么时候吃饭,晚上不知什么时候睡觉。平日里金惜早经常处于“低电量”的工作状态,仅靠周末两天多睡一些充足电量,长期如此,电板是要短寿的啦。你看这一个月,为了孤儿院的事情,应付柳妍妈妈的事情,还有年底各种杂事,她已是全周无休,睡眠时间劈成碎块,再耗下去,人油都要熬尽。所以一横心,劳动模范金惜早同志向报社请了三天年假,加上周末两天,就是五天。同事问她去哪里旅游啊?她说还没决定好,其实是想回家上网查查哪里的旅游纪念品便宜。要是对同事坦言,回家宅着,每天睡十个小时,享受生活,感悟人生,谁都会嗤之以鼻啊。现在大家都觉得长假不出去旅游,好像亏了一样,有时间在家里坐着,一无所得,也浪费了生命。于是聚会唱歌吃饭购物,越休息越累。金惜早懒得向同事们布道,宣扬她的生活理念,索性打个马虎眼,网购一批小礼品来,假后上班随便发一发好了。临走前,她去师兄陆展颜办公桌抽屉里拿走了他老人家老早就答应送给她的金骏眉茶。回家路上,金惜早又去超市扩充她的储备,既然要享受生活,就不吃泡面了,改速冻水饺,速冻培根饭,速冻八宝饭……路过酒类商品货架,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瓶红酒一瓶青梅酒一瓶二锅头。零食区内,她权衡利弊,决定开一次戒,五天年假中可以吃膨化食品。东西多得一个人拿不走,但心情极好,便不计较花钱如流水了。她扬手招了部出租车,直接开到自家楼下,购物袋分了三次才搬到楼上,把桑仲夏吓了一跳。“我要闭关。”
金惜早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