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了解过计算机视觉吗？”
吴博问。许知琢在这家公司一直干的是后端，平时主要写java接口，偶尔也做一些算法封装，但对于计算机视觉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人脸识别是计算机视觉的一项应用。吴博把一本书递给他：“如果你愿意做计算机视觉，可以先看看这本书。还有几个斯坦福的在线课程，我待会儿邮件把网址发给你。”
许知琢没有立马做决定，先翻开书看了看目录。“公司将来的发展方向是做身份信息安全验证方面的行业龙头，但是目前起步阶段很难招到人，计算机视觉在大部分学校都是研究生和博士在做，这方面的优秀人才一毕业基本都被大厂吸纳了，现在咱们人手不够，如果你能上手，实习薪资会加倍。以后你要是能留在咱们公司……”吴博顿了顿，“算了，这个以后再说，你先考虑一下转不转。”
许知琢把书合上：“好，我愿意转。”
吴博笑了笑：“先别答应这么快，搞计算机视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的编码功底很扎实，但计算机视觉除了需要编码，还需要深刻地理解算法。要不然为什么做这个方向的都是硕士和博士，因为大部分本科生在算法上还是比较吃力。”
“我之前是数学系的，后来转的计算机。”
许知琢扬了扬手里的书，“这本书我会认真看的。”
没等吴博从惊诧中回神，许知琢已经拿着书走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吴博笑着摇了摇头：“还挺自信。”
大三快结束的时候，在吴博的主导下，许知琢作为主要研发人员，完成了一个虹膜识别的项目，并以公司的名义申请了专利。晚上组织团建，许知琢被众人灌了好些酒，但他喝酒不上脸，仍旧稳坐如山。“可以啊，酒量不错。”
前辈张菲趁着觥筹交错，端起酒杯悄悄坐到许知琢身边。“菲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许知琢伸手盖住自己的酒杯。“怎么，跟别人都喝完了，还不跟我走一个啊。”
张菲拿过酒瓶作势要给许知琢继续满上。其他人起哄：“呦，菲姐故意想把人灌醉，什么企图啊。”
“你管我什么企图。”
张菲笑着骂回去，然后招呼许知琢松手。许知琢只好拿开手，酒杯很快满上了。又是一杯，一口气下肚。兴许是到了临界点，许知琢突然有点上头，总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心口也突然空落落的。张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许知琢的酒杯也满上，嘴巴动了动，看起来欲言又止，似乎是在酝酿什么。周围一圈等着看好戏的同事全都用余光瞟二人。张菲比许知琢大五岁，去年刚硕士毕业，和许知琢前后脚进的公司，俩人都做计算机识别，不一样的是，许知琢只是个实习生，而张菲则是拿高薪的正式员工。说起来，张菲算是许知琢的半个师父，她在学校的研究方向是计算机视觉，一进公司立马就能上手，而许知琢则是一点一点从零开始，吴博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一年基本都是张菲在带他，刚申请专利的虹膜识别项目也是俩人共同合作的。互联网公司技术岗对女生的要求会比男生高，张菲能进来，完全凭过人的实力，再加上为人飒爽利落，工作能力也强，组里男多女少，她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不到一年，就成了同事嘴里的“菲姐”。虽然俩人是“师徒”关系，但张菲对许知琢的偏爱，大家都看在眼里。平时许知琢因为开会或者别的事耽误了吃饭，工位上总会有一份打包好的饭，不用说，指定是张菲给他留的。其他人故意吃飞醋：“菲姐，你这也太贴心了吧，怎么我们就没有这个待遇。”
张菲干笑一声：“问问你自己，你配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张菲看上许知琢了。这也不奇怪。组里虽然单身男人一大堆，颜值过得去的就这么一个，再加上人还聪明，够努力，能抗事，在没有任何算法基础的情况下，硬是把虹膜识别这个项目啃下来了。实力是程序员之间的硬通货，其他人不得不服。不过相比张菲的直爽强势，许知琢实在让人摸不透，表面看起来礼貌亲和，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实际上不会和任何人交心，所有人都被明确地摆到了同事的位置上。张菲能不能把许知琢拿下，还是个未知数。这次团建，估计就是菲姐的出手之日。众人翘首以盼。张菲果然也不负众望，三杯酒下肚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对许知琢说：“许知琢，跟你商量个事。”
许知琢似乎有点醉了，说话微微打飘：“什么事？”
“以后别叫我菲姐了，当我男朋友吧。”
“我去——！”
吃瓜群众齐声呐喊。“大佬，这还不答应？！”
“是啊，菲姐都这么说了。”
“不愧是我菲姐！”
所有人都在凑热闹起哄，只有许知琢沉默不语。他的视线似乎失焦了，嘴唇微微张着，却没有发出声音。张菲两颊飞起红霞，定定地看着许知琢。在许知琢长久的沉默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吴博适时地咳嗽了一声：“那什么，你俩的事，你俩私下说去。”
“我有女人。”
许知琢突然开口。此言一出，不光是张菲愣住，所有人都惊掉下巴。一起工作了快一年，谁也没从许知琢身上看出半点有女朋友的迹象，他比公司一些正式员工还拼，除了每周过来实习三天，周末也时常加班，哪来的时间谈恋爱。更别说，他的用词还是“女人”。我有女人。短短四个字，霸气侧漏。连吴博都不由得打了个磕巴，跟张菲说：“听，听见了吧，人有对象了。”
“以前没听你说过，”张菲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整理好表情，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说：“那我自罚一杯，隔空给你……女朋友赔个不是，我这一出弄唐突了。”
她还真没法像许知琢那样把“女人”两个字说出口，临到嘴边改成了“女朋友”。许知琢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从说完“我有女人”后，就跟醉了似的，脑袋往一边歪着，神情比本该失落的张菲还要落寞。反倒是张菲继续跟大家说说笑笑，没让气氛冷场。团建结束，大家各回各家。许知琢在路边等公交，一辆绿牌的新能源电车在他面前停下，吴博从后座探出头：“知琢，上车吧，我捎你回去。”
路上，半醉的吴博对许知琢说：“原本还想着，你和张菲要是能成，就能多点把握让你留下。”
许知琢难得开玩笑：“公司允许办公室恋情么？”
“创业公司，没那么多讲究，只看是不是有真才实学，能不能给公司挣钱。”
吴博拍了拍许知琢的肩，“现在是四月份，周围同学已经开始找工作了吧。”
“嗯，除了读研的，基本都在找了。”
“我记得之前看你简历，绩点不错，是不是有保研机会？”
“嗯。”
“什么打算？有看好的学校吗？”
“准备放弃。”
吴博酒意一下去了一半，从座位上挺起身子：“放弃？”
“不读了，直接工作，我想早点挣钱。”
吴博扶了扶眼镜，努力不把喜悦表现得过于明显：“也是，早点工作早点挣钱，现在正是行业红利期，谁知道哪天就会变天。”
“吴博，如果我毕业留下，能给我什么待遇？”
许知琢问。跳过铺垫，直奔重点。吴博愣了愣，随机笑了，再次拍许知琢的肩膀：“知琢，说真的，我很欣赏你。干咱们这一行，除了技术，还要有野心，不然三十五的坎儿一到，保不齐就被卡出赛道了。你能放弃保研，选择工作，说明你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公司现阶段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一直不太清楚公司的背景，你能给我交个底儿么？应该不只是个创业公司这么简单吧。”
许知琢说。吴博眼镜后的目光透着一股狡黠：“我就说你不是一般毛头小子吧，不到一年，就看出门道了。”
这家创业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运行一直很稳定，很多项目都是和公安部合作的，公司老板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每周一给全公司开例会，不同于其他创业公司每逢例会必打鸡血的传统，这位女老板在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条理清晰，状态非常松弛，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完全不像是随时会面临倒闭的创业公司的领导。在许知琢决定转做计算机视觉时，吴博曾告诉他，公司未来的方向是做身份信息安全验证。近些年，各个互联网公司频出用户信息泄露事件，如何保证公民身份信息安全是一个新的风向，但这块蛋糕并不是谁都能吃的，公民的电子身份信息牵涉到的很多问题都是国家层面的。公司既然敢去切这块蛋糕，就说明已经获得了准入证明。至于老板的网信办背景，那是许知琢在吃午饭时听同事东一嘴西一句说的，真实性有待考证。吴博压低声音，不让前面的代驾听到，悄悄向许知琢透露了公司的真实背景。和许知琢的猜测相差无几。今年十月份，公司会成立上市工作组，如果他现在加入，成为合伙人，拿到的将是原始股。上市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是相关工作组的成立，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过去五年，公司经过三轮融资，已经挺过大考，未来两三年必定大量招人，但上市前的原始股不会人人都有。也就是说，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决定未来十年走向的机会。他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去互联网大厂做最基础的程序员，稳定地挣一碗青春饭的钱，也可以加入这家创业公司，与其共担风险，然后向命运搏一把。晚上躺在宿舍床上，许知琢心潮澎湃，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顺着血管到处流窜。才四月份的天气，床铺像是烧了火炕一样，许知琢浑身发热，翻来覆去睡不着，积累的酒劲早就在反复的思考中消解完了。他清醒地盯着上铺的床板，回想起和争鸣分手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