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是什么时候能进职业队。主管教练从来没跟她透过半点口风，只是日复一日地让她训练训练再训练。从前那个爱睡懒觉每天迟到的萨爽，在经过半年试训期后，养成了可怕的生物钟，每天早上六点雷打不动起床跑步，白天没命地训练，晚上十点准时上床睡觉，过去那些不良嗜好全都从她身上销声匿迹。养成规律作息的过程无疑是让人痛苦的，可她心里有一口气在。她要通过试训期。这个目标时刻写在心里，所以她能抵抗身体的惰性，对抗过去的习惯，把自己拆碎了重新锻造。达成第一个目标后，第二个目标也接踵而至——接下来她要通过遴选，进职业队踢球。比起通过试训期这个有明确时间期限的目标，进职业队显得遥遥无期。身体上的折磨她已经顺利度过，可心理上的折磨才刚刚开始。从三月份开始，陆陆续续有省级的邀请赛和国家级的正式比赛，可参赛队员的名单里从来没出现过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年龄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邀请赛主要是青训营的队员参加，但有年龄限制，参赛组别里没有她这个年龄段的，而和她同龄的都是职业队的，人都在踢国家级的正式比赛。仿佛成了一个死局。破局的唯一方法就是进入职业队。今年的遴选结果六月末会出，到时候主教练陈婉平会根据入营以来的成绩和教练组的综合评价决定最终名单。萨爽心里悬着一口气。她从入营到现在，一直没有正式比赛的成绩，如果要按成绩选人，她指定选不上。她心急如焚地跑去问主管教练她该怎么办，主管教练让她别想这些，老老实实训练。于是焦虑继续盘旋在她头顶，训练时仿佛腿上绑了沙袋，时常觉得跑不动，可有时又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经常跑着跑着脚底就飘了，球被队员截走成了常事。主管教练像是浑然不觉一样，照常带队训练，跟她同属一个主管教练的有八个人，其中俩都入选了国少队，在接下来的遴选中极有可能榜上有名。萨爽不止一次在心头暗暗腹诽，这教练压根没把她当成一回事。不过这也不能怪教练，毕竟她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内部训练赛表现再好，也没办法跟正式比赛的成绩相提并论。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参加比赛，哪来比赛成绩。进入四月后，天气一天天变好，蓝天白云，草长莺飞，人的身体也仿佛跟着打开了，按理说正是适合训练的时候，可萨爽的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差。一次训练赛上，萨爽带球过了半场，看着拦在面前的两个防守队员，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这球进了又能怎样，能计入她的个人成绩吗。这样想着，萨爽出脚的方向突然一变，明目张胆地故意把球踢出了场外。主管教练叫停比赛，把她叫到场边，脸色铁青地问她到底在搞什么，萨爽丝毫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吊儿郎当地垂着头，心里却有一种古怪的期待。她期待主管教练把她大骂一顿，然后告诉她再这样下去，就别想进职业队了。那样起码说明，她是有机会进职业队的。可主管教练没骂她，只是往远处的看台上看了一眼。总教练王伟兵和主教练陈婉平正并排坐在那里。下一秒，王伟兵起身走人了，陈婉平远远地给主管教练递了个眼色，也跟着离开了。萨爽几乎没受什么批评。回到宿舍后，她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发呆，俩室友结伴去吃饭了，没一个人叫她，她已经习以为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萨爽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这是她进俱乐部以来第一次哭。萨爽突然很想家，想老萨，想争鸣，也想四班的同学。过去她是那么快乐，想哭就大声哭，想笑就大声笑，可现在，她被无边的孤独和迷茫包裹着，连哭都不能当着人的面。最让她难受的是，她发现自己退缩了。一开始坚定无比的信心，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她努力不让自己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可那个人仿佛故意要气她似的，每到她出现退缩迹象时，就出现在她脑子里，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此刻，在她躲在被子里正偷偷流泪的时候，那个人又出现在她脑子里，萨爽气恼地挺起身子，朝着面前的被子狠狠捶了两下。还想他干什么！反正也没机会像之前想的那样——穿着专属球衣，神气十足地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祁嘉述，你看，我做到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想到这，萨爽又狠狠捶了一下被子。这一下是为了发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没等她发泄完，门突然被人敲响。一个队员站在门口，跟她说，主教练找她。——自萨爽通过试训期后，陈婉平没再单独找她谈过话。到了陈婉平办公室门口，萨爽敲了敲门，脑子里空空如也，连一丝好奇也没有。一般队员被主教练找，都会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挨批，但萨爽出奇地平静，丝毫没有多想任何事，仿佛陈婉平找她，就只是为了找她。等进了陈婉平办公室，萨爽才发现总教练王伟兵也在。这有点稀奇，王伟兵的精力主要放在职业队，很少来青训营这边，她入营以来统共见过他不到三次。“坐吧。”
像上次一样，陈婉平用下巴指了指沙发。萨爽老老实实坐下，目光忍不住往王伟兵脸上瞟了几下。这个王伟兵是前国脚，即便年过四十，体态依然瘦削挺拔，面相上透着一股子狠劲，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俱乐部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惧他的。这会儿被他瞪着，萨爽莫名有点心虚，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知道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陈婉平问。萨爽垂着眼睛不答话，这个陈婉平，太爱猜谜语了，总是让她猜谜，上回也是，这次也是，有啥说啥呗，干吗要让人猜，她哪能知道她为啥找她过来。见萨爽不答话，陈婉平微微坐直身体，跟王伟兵交换了一个眼神，问萨爽：“你知道总教练吧？”
萨爽看了王伟兵一眼，答：“知道。”
“那怎么进来不打招呼？”
萨爽立马朝王伟兵顿了顿首：“总教练好。”
陈婉平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对萨爽说：“最近怎么样，状态还行？”
萨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保持沉默。“是这样的，我和总教练沟通了一下，由于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到现在一直没有比赛成绩，所以为了六月份的遴选，我们安排了三场内部训练赛，不是青训营的训练赛，是和职业队那边的训练赛。四月、五月和六月，每月一次。四月的比赛就在下周二。”
萨爽反应了好半天，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意思是，训练赛的成绩，能计入遴选成绩？”
陈婉平点头：“对。”
萨爽没像上次一样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她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问陈婉平：“那成绩怎么算？什么样的成绩才算好成绩？”
陈婉平没想到萨爽是这个反应，倒让她有些意外。原本她觉得萨爽球技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够用，也不知道最近这孩子吃了什么补脑的东西，鸡贼了不少。按照她的预期，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萨爽高兴得忘乎所以，然后她一瓢凉水浇上去，好好刺激一下她。陈婉平干咳了一声：“你问的这个问题很关键。确实，这三次训练赛的成绩，计入方式和其他比赛不太一样。”
萨爽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在这三场比赛里，如果团队没有取胜，个人成绩作废。如果团队取胜，个人按实际成绩计入考核。”
陈婉平说。“什么？！”
萨爽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了。开什么国际玩笑。让青训营和职业队的比，而且还是赢了才有成绩。萨爽正想申辩，陈婉平示意她打住：“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这三场比赛实际上是为你一个人组织的，成绩对其他人没有实质影响。所以，青训营这边的参赛队员，你要自己去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说动人家。这事教练组是不会从中干涉的。至于职业队这边的参赛人选，总教练会指定，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萨爽又想张嘴，陈婉平再次堵住她：“记住啊，下周二，第一场比赛。”
“那我要是找不齐人呢？”
萨爽终于插进一句话。“按正式比赛的标准，直接判输。”
萨爽此刻已经红了眼眶：“不想让我进就直说，不必搞这么多花样。”
“哭是没有用的，”陈婉平语气严厉，“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眼泪。时间不多了，你要是真想赢，就立刻行动起来。萨爽粗鲁地抹了把眼角，恶狠狠地瞪了陈婉平一眼，瞪完陈婉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捎带着又瞪了王伟兵一眼，然后带着一身的不忿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