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述露出好奇的表情：“什么事？”
秦争鸣忽然有点想笑，祁嘉述平时总是一副对世间诸事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会儿居然对他们和郭婶的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这种反差让她感觉祁嘉述和方阔某种程度上挺像一类人的，既自我又纯真。“郭婶很久以前就在这摆摊卖臭豆腐，”考虑到小吃车就在旁边，如果再提那件事可能会勾起郭婶不好的回忆，秦争鸣借着周围杂音的掩护，把声音压到最低，“那会儿我们经常来买臭豆腐，时不时就会看到郭婶脸上带着伤，有时候整个眼眶都是青肿的。爽是个热心肠，每次看见都会问郭婶是不是让人欺负了，那会儿郭婶只把我们当小孩看，每次都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祁嘉述下意识看了一眼几步外的郭婶，臭豆腐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好像全都散到了很远的地方，只留下小吃车后面郭婶忙碌的侧影。“后来我们上了初一，有一次放学后来买臭豆腐，刚拐进来就看见巷子深处挤了一堆人，我们过去一看，郭婶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一个看起来个头不高的男人正对她拳打脚踢，围观的人都只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也没人上去拦着，爽当时刚看见这幅场景就冲上去一脚把那个男人踹开了，旁边围观的人立马拉住了她，说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让她一个小孩不要多管闲事。”
祁嘉述想象了一下萨爽当时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了弯。“爽当时指着那个男人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那个男人要来揍她，旁边的人好心把爽拦到身后，劝那个男人不要跟小孩一般见识，结果话还没说完，爽直接跳起来对着那个男人的胸口就是一脚，把我跟方阔都惊呆了。”
正说着，郭婶把四份臭豆腐端过来了，秦争鸣赶紧停了嘴：“谢谢郭婶。”
祁嘉述把口罩拉下来：“谢谢郭婶。”
“客气啥，天冷，赶快趁热吃吧。”
郭婶帮他们把四个纸碗摆好，又回去忙活去了。秦争鸣把一次性筷子拆开，压着声音继续说：“那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揍爽，郭婶一把抱住男人的脚，让我们赶快跑，那个男人转头朝着郭婶的头就踹了一脚，方阔最看不惯打女人的男人，他那会儿已经比那个矮个男人高一个头了，直接过去拎着男人的后脖颈就把男人抡到了一旁的小方桌上，不是我们现在坐的这个，是以前那个旧的。那个男人被方阔好一顿揍，结果周围的人不骂那个男人，反而开始说方阔不该管人家两口子的事，爽当时气得不行，直接用一根手指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指着骂了一遍。”
“你们当时刚上初一？”
祁嘉述问。“初一下学期，那时候已经快放暑假了。”
秦争鸣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依旧觉得萨爽真是太胡来了，一个连十四岁生日都还没到的小女孩就敢在人家的地盘指着鼻子骂那些膀大腰圆的大人。直到现在，她都因为这件事而深深佩服萨爽。“当时爽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她很生气地指着那些人说，谁规定两口子就能随便动手！现在早不是封建社会了，敢打老婆的人都得住监狱！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也得跟着蹲监狱，你们都是帮凶！”
祁嘉述回想了一下萨爽平时的说话习惯，笑着问：“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原话，”秦争鸣笑了笑，“好像带了点脏字，不过震慑效果更佳，直接让那些看热闹的大人傻眼了，他们应该没想到自己就只是看个热闹也会被一个小女孩骂得狗血淋头。”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祁嘉述问。“后来，周围原本不敢出头的大婶们受到了触动，全都站到了萨爽这边，把那些不把这当回事的男人一起骂了一遍，郭婶的丈夫原本气焰很嚣张，后来发现没人向着他，就灰溜溜想跑，没出巷子口就被民警堵住了。”
“是你报的警吧？”
祁嘉述说。“嗯，”秦争鸣莞尔一笑，“我不提倡以暴制暴，也不提倡以身犯险，当时能做的事只有立刻报警，所幸民警来得很快。”
祁嘉述点了点头：“这样做是最理智的做法。”
萨爽不够理智，总是任由情感和直觉主导行为，所以她行事冲动莽撞，不顾后果，但她抢在所有人前面，中止了郭婶受到的伤害。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奋不顾身地为平凡人挺身而出，这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难，但萨爽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基于这一点，他永远为她心动。郭婶的小摊前买臭豆腐的人络绎不绝，大部分都是穿着校服的初中生，祁嘉述转头看了看，想从那些初中生脸上看到萨爽当初的影子。看了半天，一无所获。没有人能和萨爽一样。“从初一到现在，三年多的时间，”祁嘉述说，“郭婶的事应该还有后续吧。”
秦争鸣笑了笑：“我还想着，如果你不问，我就不说那么多了。”
“我猜萨爽不会只帮这一次，”祁嘉述说，“挺想知道她后来是怎么做的。”
“让你猜对了，”回想起萨爽当时的举动，秦争鸣忍不住抿嘴笑了，“爽的原则就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后来那几天，她逃学了，每天早上按时出门，来郭婶这儿蹲点，郭婶怎么劝都劝不走她，一开始周围的摊主没太当回事，后来发现爽一连来了四五天，才知道爽是认真的。”
祁嘉述想想觉得好笑：“一连逃学好几天，老师就没找家长么？”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秦争鸣也跟着笑起来，“爽跟萨叔说她不想去学校，萨叔就帮她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当时连我跟方阔都被蒙在鼓里了，我俩放学后还去看她，在她家找不到人，晚上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天天去郭婶那儿蹲点。”
“这样有用吗？”
祁嘉述对萨爽想的办法持怀疑态度。“我一开始也觉得没用，劝她想别的办法，这么耗着总不是事，请病假时间长了老师也要怀疑，可爽当时说了一句话，还挺有道理的，”秦争鸣歪头笑了笑，“爽说，她在学校待一天，可能只会写几道题，背几首诗，跟人扯几句闲话，就算少写那几道题，少背那几首诗，少扯那几句闲话，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要是不去保护郭婶，以后臭豆腐的摊可能就要消失，到时候她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臭豆腐了，这会变成她终身的遗憾。”
“所以，她为了不给人生留遗憾，就每天都去蹲点，我跟方阔放学后也会过去，后来周围的摊主看我们几个小孩都知道护着他们的老邻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劝爽回学校上学，说郭婶由他们护着，让爽放心，可是爽不信，还跟那些大叔大婶们严正声明说丈夫打老婆是违法的，会下地狱。”
“后来郭婶丈夫又来了一次，被整个巷子的摊主们拿着锅碗瓢盆给硬生生砸出去了，爽才稍微放下心来，开始回学校上学了，不过她还是担心郭婶丈夫再来找事，三不五时就来看看郭婶的情况，直到听说郭婶的丈夫因为聚众赌博被抓了，还被警察查到吸毒贩毒，被彻底关进去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说到这里，秦争鸣忽然低头笑了一下：“你可以想象一个场面，爽从巷子口走到最里面，经过每一个小摊，摊主都会探出头来跟她打招呼，那段时间她完全是这条巷子最红的人，就算一毛线不带，也能从巷口吃到巷尾。这几年巷子里换了好几拨人，认识爽的人没以前那么多了，不然你还能亲眼目睹一下那种跟演电视剧一样的场面。”
静静地听了这么多，祁嘉述心里的感受挺奇妙的，正准备开口，萨爽和方阔一人捧着两个小碗急匆匆跑过来了，边跑边说：“先别吃了，老许出事了！”
秦争鸣原本还在笑，听到老许两个字，笑容一下就止住了，腾地从原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