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开始说起,无力的嗓音随着情绪艰难地起伏,雲薇不再出声,任他将过去像放电影一般播放,任他诉说心中的爱、心中的痛、曾经的美、过往的殇。张忠第一次见到妻子杨晴,是在N市,杨家宴会。那场宴会上,名媛淑女、风流绅士很多,但他独独记住了两个人。18岁美丽大方、笑容迷人的杨晴,以及她身边,略长她一岁,骑士一般的岳尉。年龄相仿,背景相似,他们三人很快打得火热。张忠始知,杨晴是自己父亲的战友,也是今晚宴会主人杨将军的独女,而岳尉是杨晴的邻居,当时只是大哥一般的存在,并非情人。至此,他在心底承认,他对杨晴一见钟情。谁知,这份悸动只是一个开始,回到S市后,幸运接踵而至。自己的父亲和杨父一拍即合,很快两家便敲定了婚约,说是待杨晴大学毕业,便完婚。等待的几年间,杨晴的态度忽冷忽热,几起几伏,或许是因为本身对张忠不无好感,可时下追求自由爱情的她又对所谓的包办婚约有抵触之意。幸而张忠从未放手,无论杨晴如何反馈,他都坚持每月以信传情,每个寒暑假前往一探。于是,保守中带点持久浪漫色彩的青春电影,很快发展为大红灯笼高挂的传统喜结良缘片。结婚之初,二人虽谈不上如胶似漆,但至少相敬如宾。半年后,张忠一方面听闻岳尉已经结婚,且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可谓是双喜临门,一直以来心底暗藏的危机感解除。另一方,他发现自打杨晴前一阵子从娘家省亲归来后,似打开了心扉,对他在感情上的回应也越发积极主动。从那以后,二人的相处,客气渐少,浓情蜜意不断增多。很快,杨晴便有了身孕,有了雲薇。夫妇二人很开心,张老将军更是兴奋,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那么幸福美满。这样美好的生活持续了十来年。可像所有电影一样,剧情一旦发展到平铺直叙的时候,就会陡转直下,甚至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一年杨晴生日,张忠陪着她,带女儿雲薇一起去看电影《诺丁山》,浪漫的爱情电影、优美的插曲旋律、为生日而准备的娇红玫瑰,本身都很美好。尤其是雲薇,对电影喜欢得紧,从小个性爽朗似男孩的她,竟在回来后像娇羞女孩般不停惬意哼唱里面的音乐。可少年不知愁滋味,雲薇哪里知道,在她美滋滋地回味电影及音乐的时候,父母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爆发了婚后以来最严重的争吵。“张忠,你什么意思?我一年一次的生日,你也要破坏掉么?”
杨晴冷脸道。她素来爱笑,但爱笑的人一旦不笑的时候,最是可怕。“我什么意思?应该问他什么意思吧?每年的今天,一束白百合,十三年了,他当我不存在么?是我老婆过生日,不是他老婆!”
回家后,再次见到从N市寄来的一束百合花,张忠难以压制心中的酸醋瓶,于是阴阳怪调地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可见到杨晴冷下脸来,又自动理解为杨晴是在为那人而跟自己生气,心中更不是滋味。“你怀疑我?你怀疑岳大哥?我们的关系,从未隐瞒过你!不过是礼节性的每年生日一束花,那是他自小就知道的我的喜好。我和他要真有什么,还能有咱俩什么事儿?”
杨晴盛怒,她的高傲和完美主义,不允许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有一丝怀疑。闻言,张忠气不打一处来。他自动理解为杨晴是在宣誓她和岳尉青梅竹马的关系,他们有多年的感情基础,若不是那一纸婚约,现如今谁跟谁在一起还不一定呢。怒意、醋意交杂,张忠彻底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杨晴,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埋怨两家的婚约,对么?就是我的意外出现,打乱了你们的感情步伐,是么?也难怪,这么多年,你们就算不见面,也依然惦念着彼此,你总是岳大哥前,岳大哥后地跟我聊他现在的发展,他呢?甚至给他的儿子取名岳青阳!”
“你……你……”杨晴气得方寸打乱,她一边奋力推搡着张忠,一边怒吼:“张忠,你无理取闹,你不可理喻!”
杨晴本是弱女子,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张忠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向沙发的时候,额头撞到了旁边的柜角。一阵吃痛,接着便感觉有液体渗出。从未见过此般疯狂的杨晴,张忠愣住了。而杨晴看着他渗出血的额头,也慌了神。她在做什么?她竟然让自己最爱的老公负伤?他该有多痛?心中一软,顾不得刚才还在争吵,战火连天,她赶紧拿来了急救箱,手忙脚乱地开始处理起来,嘴上不停道歉,委屈又自责的眼泪也簌簌落下。看着哭成泪人,还满脸心疼着自己的娇妻,张忠一手握住她正在给自己伤口清创的手,一手将她的柳腰紧紧揽在怀里。紧接着,疯狂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他将内心极度的不安全与恐惧感全数化为深沉的吻,印在杨晴的细肤上,更希望刻在她心里。那一夜,室外下起了阵雨,电闪雷鸣;室内二人在这激情与炽热中让彼此受伤的心渐渐平复。而后的几个月,虽常有争吵,但每到谈不下去的时候,激情便将各自心中的不忿都掩盖了过去。因为身体和心理的真实反馈,在不足以了解后者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依赖于前者。回忆至此,张忠停了下了,似在回味生命中最后一段痛并快乐着,但至少还算美好的时光。雲薇看着屏幕上苍老悲凉的父亲,心中滋味复杂,她知道此时出言甚是残忍,然而理智告诉她,一切还需要继续推进。于是,老太太的声音再次闯入:“然而,这治标不治本。感情的世界里,如若信任被打破,且没有修复完善的话,便如同空中楼阁,一旦遇袭,岌岌可危。”
闻言,张忠浑身一哆嗦。屋主的话虽不带情绪,听不出责备或是遗憾,却直抓本质。他艰难地回到现实,费力地握住茶杯,颤抖着饮了一口,似要让自己的心按捺下来,而后缓缓开口:“您说得对。有了裂缝的心,还未来得及完善修复,就被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彻底击溃。从此,一蹶不振。”
说着,张忠重重地放下杯子,任茶水四溅,并狠狠地盯着茶案上的信。“您就没想过调查调查信件的来源,尤其是它的真实性?”
听着这个符合逻辑、自己却未曾做到的简单问题,张忠盯着信的狠恶眼神似涣散开来,转而看向他处,眼中情绪渐渐被后悔所代替:“当时的我,被热血冲昏头脑,未作多想,便已做下后悔之事;后来的我,没有心情去调查,因为事情越发不可挽回。再后来,悲剧酿成,我便只想着谢罪,已经再无调查必要。”
雲薇看着信纸褶皱密布,显然是被人揉捏过,又复而展开的,胸中有股莫名的火升起。好在一旁的闻天还算冷静,他赶紧调试设备,让这封信的内容完整地投影在操作间里的另一个屏幕上。快速读完这封字数不多,却句句阴狠毒辣的信,二人都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