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突然下下来的。鹿小朵从医院出来,缓步在人行道上走着。车辆川流不息,往来人群行色匆匆……人生头一次,她对生命的脆弱有了直观的认识。母亲去世时,她毕竟还小。而宋爷爷则不同。这位前不久还帮她录视频,和她开着玩笑的老人,说走就走了,而且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当年决心要学医,一是因为早年母亲的病逝,二是父亲长年受病痛的折磨。她想着好好的学医,医好父亲的病,能救更多的人,有更多的人可以不像她这样,自小没有妈妈,能弥补心中那个爱的缺口……如今她是医生,可她救得了谁?曾经隐藏的伤口如决堤的岸,根本无力阻挡汹涌而来的悲伤。当她看到路边摊的简易棚子里,两个老人笑着喝酒,那一刻,鹿小朵蹲下来,泪如雨下,号啕成狗。原来,人没了就真没了;原来,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情绪不能用语言说出来,而宁愿让自己渐渐消失在喧嚣繁华的街道上,这就是无望,和悲伤。雨就在这个时候,“噼噼啪啪”砸了下来,以至于手机响了三遍,鹿小朵才听见。她努力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接起。“喂?”
“朵小鹿,都几点了,怎么还不来干活!”
夏时雨暴躁的声音都能刺穿人的耳膜。“我今天不想去……”鹿小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两眼无神地在雨中走着,就让她任性一次吧。“喂!喂?怎么可以说不来就不来……你在淋雨吗……”夏时雨看着话筒,恼怒地发现,他又被臭丫头挂了电话。“时雨,”客厅墙上的米哆跳着出现,“根据数据分析,她应该在淋雨……”夏时雨鄙视它:“还需要数据分析,我听都听出来了。”
“那你不赶快去接她?”
米哆惊诧。“为什么我要去接?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夏时雨被米哆理所当然的口气惊到。“都说女人口是心非,为什么男人也这样?”
米哆很苦恼,人类确实难以理解好吗。夏时雨恨恨地瞪了自家机器人一眼,再次质疑自己为什么会设计这么个货出来,颇有点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行了,你从刚刚通话记录里,搜一下她在哪。”
夏时雨回卧室拿外套,想了想又拿了条浴巾,准备出门。“巨鹿路。”
米哆的声音里透着点得意。主人真是傲娇,幸亏她米哆足够了解他。夏时雨给了米哆一个警告的眼色。米哆立即低眉顺眼——嗯,拆穿了主人的心思,他恼羞成怒的话,把她关小黑房就不好了。雨越下越大,夏时雨将雨刮器开到最快,“唰唰唰”地刮着磅礴的雨水。“都到了巨鹿路了,这死丫头在哪呢?我开得够快呀,她应该就在这一带……”夏时雨嘀咕着,车子在巨鹿路上慢慢走着。然后他就看到她了。雨中,人人都撑着伞,没伞的也都是快步奔跑着躲雨,唯有她,不避不慌,在雨中无知无觉地行走。夏时雨慌了——一向如打不死的小强般的她,是怎么了?鹿小朵突然发现没雨了。她困惑地抬起头,却是一把黑色的伞撑在她的上空,黑色的伞柄泛着黑金光泽感。她回头,夏时雨正冲她皱眉。“这一身湿的,怎么了这是?”
夏时雨伸手去拉鹿小朵的手腕,想拉着她跑回车上。“我想一个人走走。”
鹿小朵木着脸,原地站着不动。看鹿小朵苍白着一张脸,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嘴唇都有点泛紫了,夏时雨不由又急又痛,很想吼她,然而,鹿小朵并不是喜欢雨中奔跑、见花伤春、迎风落泪的人,她到底碰上什么事了?这么想着,夏时雨柔和了声音,“那我陪你。”
雨中,两人走着。夏时雨尽量多地将伞挡在鹿小朵这一边。“喂,夏时雨,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会上天吗?”
鹿小朵幽幽的声音响起。有着雨声的陪伴,夏时雨竟然觉得鹿小朵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她终于肯说话了,夏时雨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你这是……”“我知道,作为一名医生,应该看开生死,可是,他是宋爷爷啊,那么欢乐的一条生命……”鹿小朵喃喃自语。“在医院遇到患者去世了?”
夏时雨明白过来。“我真没用……”鹿小朵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生活中有太多事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啊。就像这场雨,之前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的,你还不是被这不期而至的大雨淋成狗。你不要想太多,意外总是有,医生也有无法做到的事情……”夏时雨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一边手足无措地从口袋里找纸巾。手忙脚乱中,雨伞被吹翻,落在地上,被路过的车子碾过。大雨冲刷着两人,夏时雨不再管雨伞,干脆拉起鹿小朵就跑。鹿小朵的脚步由开始的滞涩,慢慢地跑得畅快起来,到了后来,已是鹿小朵拉着夏时雨在狂奔。仿佛,奔跑中,雨水会洗刷掉心里所有的忧伤……一道闪电劈下,随后“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在头顶炸响。“喂,小心!”
夏时雨话音未落,鹿小朵一个趔趄,摔倒在雨中。夏时雨急忙上前,扶起鹿小朵,鹿小朵单脚跳着,右脚的脚踝被尖锐的小石子划伤,渗出血来。夏时雨蹲下,动作利落地背起鹿小朵。鹿小朵犹豫了一下,便没有挣扎,静静地趴在夏时雨背上。这么乖?夏时雨一边大步走着,不时担心地回头看看鹿小朵的神色。鹿小朵不知为什么,仿佛心里的重担卸了下来。“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大霉运,碰上你,雷公也要发难。”
鹿小朵将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背上。见鹿小朵还能怼他,夏时雨放下心来。“少说两句啊,我可没力气跟你抬杠,光背你已经很重了。”
夏时雨将鹿小朵往上托了托,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加快了脚步。停在巨鹿路席家花园附近的保时捷“怕哪摸哪”,总算迎来了主人的到来。夏时雨拉开车门,让鹿小朵先坐进副驾位。然后自己坐进驾驶位,从后座拿过一条浴巾递给鹿小朵。“快擦一擦吧。”
鹿小朵接过来,擦着头发,“你车里还准备这些。”
夏时雨暗道,还不是怕你淋成个傻子……“什么傻不傻的。”
鹿小朵白他一眼。“喂!叫你别偷听!”
夏时雨急了,拿起浴巾粗暴地揉鹿小朵的头。“啊,你别这么用力啊!疼!”
“啊抱歉……”夏时雨有点心虚地看着鹿小朵顶着个“鸡窝”。鹿小朵打量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一脸怨念道:“送我回去。”
“你们宿舍哪行?又没有热水,还是去我家吧。”
夏时雨摆摆手,“你就别这个样子回去吓你美女室友了。”
“好吧,”鹿小朵想想,点点头,“既然这样,还是把今天的保洁工作做完,不偷懒。”
“这才对嘛。不过,稍等下。”
夏时雨说着,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小箱子,又快速钻进车里。“你干嘛?”
鹿小朵看着他忙碌。夏时雨没应她,打开小箱子,取出消毒酒精和大型ok绷,一把拎起鹿小朵的右脚,小心翼翼卷起来裤腿,开始消毒。鹿小朵呲牙咧嘴,“轻点儿……你的车是百宝箱吧?”
“我是名医生,好吗?”
夏时雨仔细地擦拭着伤口。鹿小朵注意到,他伸出的左手腕,被什么划了一道不浅的伤口。“你什么时候……”鹿小朵一把捏住夏时雨的左手,察看。凉凉的手握过来,夏时雨的心一颤,他反握了下鹿小朵的手,随即放开,嘴里却漫不经心道:“哦,没事,不小心刮到树枝。”
很快帮鹿小朵贴好ok绷,卷好裤腿,夏时雨刚要合上箱子,鹿小朵伸手拦住。“怎么?”
夏时雨刚问出声,鹿小朵已拉过夏时雨的左手腕,夏时雨明白过来,刚想说,男人这点伤有什么,就被鹿小朵瞪了一眼,按着他的手,熟练又快速地喷上消毒水。夏时雨露出笑意:“不错,挺专业。”
鹿小朵帮他贴ok绷,眼神专注:“我也是医生,好吗?虽然是实习的……”外面还下着大雨,大雨冲刷着车窗,形成一道道水帘。这让车子与外界隔开,这一刻,车内仿佛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一个孤岛,一个气氛温馨的孤岛。夏时雨任由鹿小朵忙乎着,心里一片温软,眼里流露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情爱意。如果不是怕鹿小朵着凉,夏时雨真希望,这一刻就这么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