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春节,不少学堂学生和他们的父母上门拜访,唐玉斐做了桂花糕用来招待。
在殷不疑面前,孩子们异常乖巧,一个个安静地往嘴里塞着软糯的糕点。倒是妇人们笑意盈盈的,顺便带来了许多晒干的红枣。
“之前我就问过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生一个还是两个,男孩还是女孩?”
唐玉斐接了红枣,被她们瞧的神色有些窘迫。
孩子......她暂时还没想过,如今他们两人在一起过的就很好。
“生个女儿吧!女儿好,一定会像你一定聪明漂亮的。”
“儿女双全也不错呀,一个孩子多寂寞,看我家这两个每天闹哄哄的,家里也热闹。”
谈到孩子的话题,妇人们便一个个来了兴致,拉着唐玉斐说个不停。唐玉斐脱身不得,向殷不疑投去求助的目光,谁知殷不疑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平静,左手食指在桌上幅度极小地叩了叩,这是他出神放空或是思索的状态。
唐玉斐不知道,殷不疑如今正在认真思考刚刚那句“生个女儿会像唐玉斐”。
又是敷衍又是搪塞的,总算让她们聊尽兴才离开,唐玉斐长长出了口气。
孩子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她还想多过几年逍遥日子的。
见殷不疑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唐玉斐没好气地轻踢了踢他的腿:“想什么不该想的,你也想要孩子了?”
衣摆上落了个灰印子,殷不疑坐着没动,语气温和:“都听你的。”
其实有没有孩子他都无所谓,有她便够了。总归生也是她生,一切都要问过她的意愿才行。
唐玉斐轻哼一声:“现在不想。”
殷不疑便赞成道:“那就不要,人界灵气稀薄,也并不合适。”
唐玉斐这才满意点头,她今天做的桂花糕数量很多,还有一小半在厨房的灶台内温着,她取出来后用自己买来的礼盒装了。
今天她和殷不疑要去拜访来江城时在马车上碰见的那几个妇人,将糕点给她们也送去些。之前他们成婚,也是将喜糖给她们分去了的。
那些妇人住在江城的另一头,并没有这边的消息,她们收到喜糖并发现殷不疑的“哑病”被治好后,都激动地连连夸赞这姓王的大夫真是妙手回春,成全了一对佳偶。
但令唐玉斐没想到的是,这趟过去又被催着要孩子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幸好大家也是有分寸的,在知道他们二人打定主意不想生孩子后,也就不再多提了。在江城,他们只过着轻松惬意的二人生活。
但唐玉斐清楚,江城虽好,却注定是待不了多久的。
他们的容貌多年未变,周围的人却已经在岁月流逝中逐渐衰老,鬓角生了白发,眼角也长出细纹。待到来江城的第十五年,他们必须要离开了。
这时的江城人还未察觉出太多异样,这对夫妻容色绝佳,本就都长的很漂亮,或许是上天垂怜美人,老的慢些也是应该的呢。
在知道他们要离开后,相熟的人家个个都很是不舍,甚至有些交好的已经红了眼眶,打听两人要去往何处,得空了定要多回来看看。
唐玉斐其实还没想好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也知道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她只能答应待到定居后,会经常跟他们书信往来。
这座二进二出的宅邸陪伴他们多年,唐玉斐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有了感情,她一处一处细细瞧看过后才收拾了要带走的东西,并让殷不疑顺便将院中的阵法也解了。
老榕树跟着吸收了十五年的灵气,再活个几百年也不是问题,他们已经将这宅邸转卖出去,希望后来的主人也会善待它。
马车停在宅邸门口,唐玉斐和殷不疑几乎没多少包袱,如来时一般轻便。
学堂的学生们和唐玉斐医治过的人家前来送行,十五年过去,这帮学生们有些已经成家,有些则入了仕途。在江城,唐玉斐和殷不疑几乎是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
学生们看着教导了他们多年的先生扶着师母上了马车,随后眉目温和地向他们微微颔首,道了一声珍重。岁月像是从未在他面上有过停留,他们已经变为大人,这位先生却依旧年轻俊美,温良如玉。
待到马车慢慢动了,唐玉斐掀起帘子,探出脑袋向他们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跟。她的眼眶也微微有些红,眼底尽是感慨。
众人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直至变为一个小点,这两人如同一阵风,刮来江城后稍作停留,又往远方行去了。
待到马车行出江城,再看不到熟悉的景色,唐玉斐也将帘子放下,轻叹了口气。
“百年之内是不能再回来了,万一碰见熟人,他们已经变成老头老太太了,我们却还是现在的模样,要被当成妖怪的。”
殷不疑见她神色有些萎靡,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难过吗?”
“当然会有些难过,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唐玉斐说道。
“凡人的寿数不过百年,对我们仙界修士来说真的太过短暂了,难怪人人都向往长生。可一想到在乎的人和物都在时间中逝去,唯有你孤单的活着,如飘萍般居无定所,这长生便成了折磨,不要也罢。”
殷不疑俯身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轻柔:“我会陪着你。”
唐玉斐也已经收拾好心情,回以他粲然一笑:“嗯,这次我们去哪里?南方小城已经体验过了,带你去北方吧。”
“北方人热情豪爽,会骑马高歌,射箭围猎,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这些你都没试过呢。”
她说的有趣,殷不疑自然也乐意,能同她在一起做许多新鲜不同的事,对他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好的。
“好,那就去北方。”
于是马蹄阵阵,轿帘轻晃,两人一路北上,去往下一个能安居的地方。总归只要他们陪在彼此身边,何处都是家。
两人最终在一处名为临疆的地方落了脚。
临疆多草地,极少见河,但有面广阔清澈的湖泊。这里气候凉爽干燥,姑娘们也都穿着长裤马靴,身上或是披着兽皮做的小袄子,或是戴着兽牙兽骨做的装饰。她们的皮肤晒成小麦色,脸上有些小雀斑,目光像湖水般坦然而明亮。
对于远道而来的、还穿着长衫的漂亮夫妻,临疆人都很是好奇。这两人长的太白净了,看着就像朦胧缥缈的江南烟雨,与这里的广袤烈阳格格不入。
本以为两人只是来这里游玩,甚至会吃不惯这里带着膻味的羊奶和熏得呛鼻的羊肉,但这对夫妻却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们穿上当地的衣裳,长发束起,骑着快马在草原上驰骋。
那女子性格爽朗,身姿矫健,笑起来时眉眼比天上的星辰还明亮,一点看不出南方的婉约,很快就能跟临疆的姑娘们玩到一起。而她的丈夫看着寡言少语气质疏冷,有些难以接近,箭术却是一等一的好,就连高空翱翔的苍鹰都能射中。
临疆的汉子崇尚强者,个个按捺不住地上门讨教,这才发现对方温和有礼,极好说话。
他们很快就将这对夫妻当成自己人了。
但同在江城时一样,唐玉斐和殷不疑在临疆住了十五年,再次离开搬去另一个地方。
如今,唐玉斐和殷不疑居住在一个临海的边陲小镇上,这里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
他们已经在人界度过七十余年,也做了七十余年的寻常夫妻,体验过人间各处风土人情,尝试过世间一切有趣事物。相比起来,这小镇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贫瘠。
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这是靠结界最近的地方。
他们离开仙界太久,不知道这些年仙界如何了,但唐玉斐清楚,殷景初的计划是一直在推进的,他一直想打破结界,重现三界战乱。
三年前,唐玉斐便感觉到结界松动,或许不久后就会有魔修再一次踏上人界了。
海上升起明月一轮,映照着漆黑的海水,海浪拍击在礁石和海滩上,涛声经久不绝。
小镇很安静,渔民们都睡下了,唐玉斐站在海边,轻皱着眉心眺望远方天界。
虽说在天道压制下,她修炼了这么久看上去也还是没到筑基期,但她五感通透,能看到漆黑的天幕之后是一片扭曲的混沌。那处混沌如今已经很脆弱了,随时都会被撕裂。
殷不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轻轻拥住了她。
唐玉斐搭上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叹了口气说道:“结界若是被打破,人界不会再安宁。”
她不想殷不疑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去,所以才会与他来到人界,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的平静,或许快要结束了。
殷不疑静默许久才开口道:“是该回去了。”
唐玉斐敛了眉眼,轻声说道:“我宁可你永远当个普通人。”
哪怕抛弃所谓的责任无所作为,哪怕因此背负骂名,哪怕会以一种荒唐的方式悄然死去,也好过为天下苍生做垫脚石,为桑晚菀和殷景初的爱情做工具人。
殷不疑只该是殷不疑,她想让他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人界不是你的归处,我们迟早要回去的。”殷不疑低头靠在她的颈侧,在她的耳畔说道,他的语气轻柔却坚定,带着某种无法撼动的力量。
“所以你到哪里都会设下小聚灵阵,让我不荒于修炼,还告诉我人界不适合有孩子。”说到这里,唐玉斐语气稍顿,“原来你一早就想好了以后。”
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歉疚,殷不疑太了解她了,在她执意扑向他、千方百计要替他摆脱天道宿命时,他也同样在替她考虑,并总是能顺势替他们铺好归路。
他一直知道,在人界的这些年,她很想念涧山宗的家人。
涧山宗就在结界附近,老头肯定不会抛弃宗门逃走的,其他人也不会。若她真的不管不顾,此后都会活在愧疚中。道心有阻,修为也不会再精进。
天下苍生对殷不疑来说并不重要,但唐玉斐是他的一切,唐玉斐在乎的就是他在乎的,唐玉斐的家人亦是他的家人。
他该回去的,这也是他的意愿,并非天道替他做的决定。八壹中文網
不为天下苍生,只为她一人。
“我即是我,不疑此生,从来不疑。”
因为有她,他做所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有半分怀疑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