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周翦时带着许悦然来梨花院,后面几次许悦然再来时都没有再见过他。不过也说得过去,周翦时是个常年与书墨为伴的人,爱好不可谓不风雅,不是在自华坊里品画品茗品书法,就是在瓦舍里听曲赏舞看戏曲。梨花院虽然是瓦舍的排练场,但排练场排练的哪有瓦舍勾栏上成品的歌曲舞蹈好看。看排练还会减少看戏时的新鲜感呢。要许悦然是他,许悦然也不会常想着来梨花院给自己“剧透”。没想到今天过来许悦然却是碰上他了,许悦然进门的时候周翦时正和班主在说话,他发现许悦然来了,招手让许悦然过去。“你来得也是巧,庄班主把戏排好了,就要开场了。”
班主淡雅地笑了一下,“本来没有一个月左右的功夫排不出一场戏的,幸好这几日有许姑娘的指点,这才能在几天时间把戏排出来,戏虽然排出来了,还要劳请许姑娘看看这戏里可有哪些不妥之处。”
许悦然实在惭愧,旁人瞧着她是个中行家,其实不过是因为她从小到大陪着家中老人看过不下百遍。“我都是瞎出主意的,是班主和各个伶人不辞辛劳才把这戏排出来的,班主切莫这样说,我当不得这功劳的。”
周翦时扇子一打,“坐下看戏吧。”
班主点头,对着乐师那边打了个手势,丝竹管弦之乐响起,幕布拉开。许悦然在周翦时旁边的椅子坐下,问他,“我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悦然但说无妨。”
“文人雅客怎么总是扇子不离身,夏天也就罢了,之前寒冬腊月的我也瞧着你手里总是拿着这把折扇。”
“倒是个好问题。”
周翦时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折扇也并不只是用来扇风,方才你和庄班主的互相吹捧不就被这扇子声打断了吗。”
他侧头,“说起这个,还不谢我一声。”
许悦然把眼睛移开,不想理他。台上唱念作打,许悦然看着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戏曲,本来还看得聚精会神,看着看着脑海里又混沌起来。想起在遥远的小时候,那时她刚上小学,约莫六七岁年纪,暑假放假时赶上爸妈工作最忙的时候,爸妈就把她送到乡下奶奶家暂住。奶奶房间里总是开着一个十四寸的老式电视机,她早上出去和村里的小朋友疯玩,中午回来吃饭,饭后奶奶总会给她一个刚摘的番茄让她吃着玩。小小的她嘴里叼着番茄,躺在奶奶房里草编的凉席上听电视里的戏曲,听着听着似乎她就是戏里的人,还不等她在戏里大展身手救苦救难当大英雄呢,就进入了甜甜的梦里。醒来时已经漫天红霞,嘴边还躺着半个番茄,她抓起番茄继续啃,一边啃一边出去找奶奶。许悦然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她正在乡间的小路上走着要去村里的小卖铺,奶奶就在小卖铺里和一群爷爷奶奶婶婶叔叔们闲聊,傍晚去那里找她准能找到。许悦然睡得沉,在她旁边坐着的周简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从周翦时的角度只能看见许悦然的侧脸,看见她绵密纤长的睫毛遮挡了眼下的一片乌青。若不是有重要应酬,她总是素面朝天的,最多就是心血来潮的时候描上眉毛,她肤色雪白,也正因如此,眼下的乌青格外显著。她其实很累吧。但周翦时知道,她是不怕这种累的,她是哪怕风雨狂作也会在天空翱翔的鹰,他怎么敢奢求她作笼子里没有天地的莺。周翦时兀自又笑了笑,不会成为笼子里面的莺的,他会护住她的天地。排练堂中有凉风穿过,周翦时不再看她,而是让班主找来一张薄被给她披上。班主拿来薄被后把被子递给周翦时,周翦时没有马上接,而是看着她,她打趣道:“东家颇爱看戏,戏里若上演到这里,合该东家把外衣解下给许姑娘披上才是。东家不解外衣也便罢了,怎么连帮许姑娘披上被子都不晓得,东家也忒不解风情了些。”
周翦时暗暗摇头,笑道:“你给她披上吧,总要顾忌姑娘家的名声。”
门口传来匆匆脚步声,周翦时能够听辨出来是惹尘,他微微皱眉,什么事情让惹尘那么急躁。惹尘进到排练堂里,站在周翦时后面弯腰说了句话,周翦时眉头拧紧,他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许悦然,“那便去迎吧,你在这儿守着她,等她醒了跟她说我有事先回了。”
惹尘送周翦时出门后就在排练堂的门口候着,虽在门口,却时刻关注着许悦然的动静。许悦然是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痒醒的,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披着被子,环顾四周,周翦时已经不再了,排练堂除了台上唱戏的伶人,台下只有她和坐在斜上方的班主。班主看戏看得专注,她不好打扰,起身想要缓缓坐麻的双腿,这时惹尘进来跟许悦然解释周翦时有事先走了。许悦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说:“你先回去忙吧。”
惹尘“哎”了一声就出去了,许悦然站了会儿腿不麻了再次坐下,她倒杯冷茶想要醒醒神,继续看戏。不巧的是,就在她刚喝完杯中的茶,台上的伶人开始唱谢幕词了。许悦然十分尴尬,又睡了一出戏。明明前几天看片段的时候好好的,今天看整场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