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兆趴桌睡觉的时候,夫子还是严谨地拿起笔在纸上演算,上好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划动的同时,时间也在快速飞驰着。算出来的答案确如夫子所想,就是赵兆刚才信口报出的数字。此子大才啊!夫子拿开赵兆用来挡光的书把他推醒,赵兆每晚熬夜算题,快到鸡鸣才宽衣睡觉。白天本就是他补眠的时候,这新来的夫子三番两次打断他的睡眠,起床气不小的赵兆怒了。“你做什么!”
夫子惜才,他选择性地听不出来赵兆十分不友好的语气,“小公子,你这算数的本事是从哪个夫子那里学的?”
赵兆警惕地看着夫子,他那对外人总有三分笑意,在家里就拉长老脸的父亲请夫子到家里来,就是想让他识文断字,以后好接手家里的生意。请来的都是些酸秀才,满口什么之啊呼啊的,赵兆听着眼皮就重。算数这件事没遇到许悦然之前,他都是自己摸索的,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就连最开始的珠算,还是他偷偷找账房先生学的,他爹除了往家里带先生,什么事都不管,他娘又唯他爹命是从,从来就没有人问过他想要学什么。最开始的时候,他尝试过在饭桌上跟他爹说想要学珠算,老父亲的大眼一瞪,板着脸说:先把字写好再说。他承认他写字不好看,但那笔尖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许悦然没有教他阿拉伯数字之前,他一个壹字就要写好久。他不想浪费时间在写字上,他觉得又不是不会认,慢慢地,他就越来越厌烦读书了。夫子见他面上有顾虑,问他,“不能说吗,可是那教你算数的先生对你的要求?若不是他的要求,你只管说。老夫托大,在这四季县里,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你所担忧的事情,老夫完全能替你解决。”
赵兆心动了,他也听说这个新来的夫子以前是个京官,没准他真能说服父母让他学算术。夜里挑灯解题的感觉让人沉迷,但白天补眠真的太痛苦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被吵醒,他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一个完整的梦了。“你当真能够帮我?”
“当然可以。”
夫子肯定道。夫子看着赵兆的眼神里充满了长辈的信任和慈爱,赵兆下意识地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最后再次确认道:“你真的能帮我说服我爹娘吗?”
“哈哈哈。”
夫子朗声笑着,“放心吧!我敢给你保证,你爹肯定会同意你学算数的。”
这些就是吕嬷嬷来迎门的原因始末了。因为这个女先生,现在小公子不仅重新被赵老爷看中,还能够去到府城最好的书院——青石书院去读书呢,小公子那么聪明,以后肯定能够当个大官!她现在看谁都顺眼,连看二小姐都舒心了很多,不就是接手赵家生意吗,小公子以后可是当大官的。到时候和谁做生意,还不是小公子一句话的事。吕嬷嬷一改刚见面时盛气凌人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迎着许悦然。许悦然看她不像是有诈的样子,且即便有诈,赵兆学数学这件事,她也有一份责任。今天就算里面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往里闯。好好的一条学高数的苗子,不能因为父母的偏见而扼杀在摇篮里。许悦然颔首,“有劳嬷嬷了。”
“先生见外了,奴家姓吕,先生叫我一声吕婶子就行。”
吕嬷嬷路上热情地拉着许悦然介绍赵家目前的情况,又时不时对着许悦然千恩万谢。说现在赵兆出息了,就要出发到最好的书院去读书了。他想要亲自谢谢许悦然,等到现在都没有出发呢。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给许悦然敬一杯谢恩茶。还说赵兆是个品德高尚的人,知道感恩,以后当官了,也忘不了许悦然。本来赵老爷想亲自上门请许悦然的,但赵兆怕打扰到她,不肯点头呢。许悦然边走边听,听着听着也知道了吕嬷嬷不断高赞的青石书院,赵兆不想去。他从开始就在拖延时间。许悦然脚步一顿,被吕嬷嬷察觉了,把手勾进许悦然的手肘里,“先生这是走累了,奴家搀着先生走。”
许悦然把手臂抽出来,不悦说道:“不劳烦嬷嬷。”
吕嬷嬷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对许悦然摆脸,照样笑得热烈,“行,是奴糊涂了,先生年纪轻,自己走得爽利,我搀着反而让先生拖沓了。”
赵家院落很大,布局像许悦然以前旅游时参观过的苏式园林。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终于到了赵家待客的花厅。花厅里一对中年夫妇在主位正坐,想必就是赵老爷和赵夫人了。赵老爷皮肤较黑,身形消瘦,身板笔直,个子高挑,笑纹很深,不笑都带三分笑意。赵夫人和赵老爷外貌全然相反,皮肤白皙,珠圆玉润,面无表情的时候脸上带有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见到许悦然到了花厅大门,赵夫人展露笑容,上前来迎,赵老爷也站了起来,在椅子前候着。“这是兆哥儿的女先生吧,快快请进,这一路过来可还顺遂?”
赵夫人笑起来后神态和赵老爷有七分相似,都说夫妻相夫妻相,相像的不是外貌,而是神态。能有夫妻相的夫妻感情会比一般夫妻要好很多。赵夫人说着向吕嬷嬷使了眼色,吕嬷嬷会意,把许悦然背后的小背篓卸下来放在一旁。赵夫人虚扶许悦然到主位旁边的位置坐下,“我已经派人去寻兆哥儿了,等会儿就过来,先生喝杯茶歇息歇息。”
话刚落毕,门口出现个手端托盘的丫鬟上来奉茶,许悦然不懂茶,但杯子里的茶汤清味香,让奔波一路的许悦然看着就觉得生津化痰。茶雾袅袅,赵夫人招待许悦然喝茶解渴,许悦然端起茶杯,杯子里水温刚好,茶汤入口,确实十分解渴。赵夫人陪许悦然说话,话题中心都是围绕着赵兆的。除了分寸感拿捏得更好,和吕嬷嬷在路上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在赵夫人又谢了许悦然一次了,赵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