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自古便是富庶之地,若能一举夺下,便可解决军资粮饷等燃眉之急。然而定陶守军宁死不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楚军击退。定陶拿不下来,濮阳又陷入僵局,项梁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斟酌再三,决定先放弃林景这个硬骨头,先图定陶、再攻濮阳。就在项梁进退维谷之际,林景已经秘密完成了大军的补充与整编。比起战事的结果,他更为看重将士的性命。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取,丢了城池并不可怕,只要将士们仍在,卷土重来绝非难事。虽然战力得到了恢复,但项梁毕竟人马众多,一对一地硬扛实非他所取。这一次,林景依旧决定采用夜袭的策略。项梁在东阿大胜林景,破了唐军常胜不败的威名,替先人项燕出了一口恶气。之后,林景更是畏缩濮阳不出,大有避而不战的胆怯之意。介于此,项梁的心气越发高傲,再不把唐军看在眼里。然而他却忘记了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那就是骄兵必败。林景摸准了项梁的轻敌心理,一连几天毫无动静,只派出斥候紧紧盯着楚军的一举一动。直到项梁大军开拔,他仍旧城门禁闭,一丝伺机追击的意图都没有。项梁心中冷笑,原来所谓不可一世的秦将竟也如此胆小如鼠。他心中没了顾忌,大摇大摆赶赴定陶。然而他不知道,就在楚军身后不远处,唐军正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如苍鹰巡视猎物一般,将这近十万的楚军牢牢锁定在视线中。项梁大军在定陶下安营扎寨,大有不吞灭定陶誓不罢休之意。唐军生食冷灶,悄无声息地紧盯楚军一举一动。直到夜幕降临,林景派出精兵衔枚夜袭,直接冲入楚军营寨放火烧营。楚军没有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晕头晕脑想要回击,却被随后蜂拥而至的唐军主力杀得丢盔卸甲。唐军将士心中的怒火已经积压许久,个个都似杀红了眼的斗兽。汪洋火海中,项梁徒手迎战,怎奈寡不敌众,终是倒在了血泊中。主帅一死,楚军成了一盘散沙,他们各自为战,只顾仓惶逃命,伤亡惨重。一夜之后,定陶城下尽成焦土。“将军!将军!”
林景立在定陶城楼,远远瞧见林平跑了过来。他满脸血污,右臂上缠着一方纱布。“将军,楚军伤亡大半,剩下残余四散而逃,这一仗打得可真是解气!”
林景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一大块暗红色的血迹洇在纱布中央,血迹未干,看起来很是惊心:“受伤了?”
林平毫不在意地瞅了一眼:“没什么,小伤而已!”
“嗯。”
林景点点头,虽然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他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我军伤亡如何?”
“司马大人正在清点。”
林景轻轻应了一声,回身一掌拍在城垛上,又没了言语。“将军怎么了?”
林平不解,小声问道。林景沉默良久,仰首眺望远方:“近来我总是会想起孟亦,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跟随魏缭大人学习兵法的情景。他熟知兵法,驭兵如神,若是他还活着,这仗应该打的比我漂亮许多。”
见他暗自神伤,林平心头那股兴奋劲也渐渐褪去:“那时在沙丘的牢狱中,孟亦将军也说过相似的话。他说论统兵之道,他并不觉得你比他高明到哪里。可你身上有一样却是他所没有的,也是他真心佩服的。”
林景猛地回过身来,眼中透着三分惊讶、三分哀伤、三分内疚和一分期待。林平轻轻笑了笑:“他说你有悲天悯人之怀,知战而不好战,身处乱世,唯有仁心才能真正挽救这倾颓之势。”
赵篙这一次不惜罗织罪状、空口污蔑李由,为的就是要置李斯于死地。他下了狠手,势在必得,即便林景开了口也于事无补。况且司马欣那日说的话时刻警醒在他的心头,大军在外,所有的补给全靠后方支撑。唐军以一对多,战事艰苦可想而知,这个时候绝不能让李佶和赵篙对自己产生任何不悦。虽然这口气憋得林景十分不痛快,但为了数十万将士、为了尽快平定叛乱,他必须忍下去。再者,林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正如当日与王离筹划那般,他不再在意虚名,兵权在手,他没什么可担忧的,待战事一定,他便要以武力送李倚重返长安执掌山河。马上就要离开楚地,林景心里牵念不下。虽然之前得到李音可能遇难的消息,但他仍旧没有放弃,坚持让林平再多派人手四处搜寻。大军北上在即,派出去的探子却没有任何消息。林景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可除了自欺欺人,他找不到别的办法来说服自己。临行前夜,他与众将再次确认了行军路线,待将领们陆续散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里衣又一次湿透了。不知为何,近日来他总是莫名其妙出汗。明明已过九月,寒意渐浓,但每每半夜从噩梦中惊醒,那被虚汗浸湿的里衣便黏腻地粘在身上,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激得他手脚冰凉。林景不愿惊动他人,推门出去,想沐一阵清风,吹去这一身的湿凉。自从攻下定陶,林平便逼着他搬进府衙暂住。这里比大营安静许多,更适合休养调理。“将军你怎么出来了?”
林平正好巡完营,准备过来瞧瞧他,远远见他站在风口,不由皱起眉头,“已经入了秋,夜间风凉,医官叮嘱过好多次,不让你受寒,你……”“我没事。”
林景摇头制止了他,“秋高气爽,这风都带着些明朗的豪气,令人心怀惬意。在帐中闷得久了,我也需要出来透透气。”
林平刚想劝他回去,还未开口就见一名兵卫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将军!林将军!”
那人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