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靖安公主有消息了!”
林景闻声下阶,直接冲到那人面前:“快说!”
那人抿了抿干裂的唇,上气不接下气:“林将军,我们从三川郡一路沿黄河过河内郡、砀郡,入泗水,本打算过淮水往南进入九江郡,没想到在泗水与东海郡的交界处发现了靖安公主的踪迹。有人曾在那里见过公主,说她带着两名婢女一路往西逃。当时暴乱肆虐,许多人趁火打劫成了流寇,公主不幸与他们狭路相逢。我们顺着当地人的指引摸着线索找过去,然而当时公主寄身的村落已经被付之一炬,那里被洗劫一空,好多无辜村民都被杀了,公主她……”看着林景越发恐怖的脸色,那人忍着后面的话没敢继续往下说。“公主到底怎样了?说!”
“公主她……她怕是已经遇难……”话音刚落,那人便觉得手上一沉。林景死命抓住他的手腕,腿上失了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将军!”
见势不妙,林平一步上前扶住他,“将军!”
林景气息不稳,整张脸失了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白。他死抓着来人的手,恨不能将他骨头捏碎:“你……再说一遍。”
那人吃痛,又不敢再刺激他,慌忙跪地:“将军,末将……末将已经尽力了,请您节哀。”
林景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将体内力气抽干,大有山崩之势。林平赶紧向那人使了个眼色,命他先退出去。待来人仓皇离去,林景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双手僵在空中,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抓住。“将军,我先扶你坐下。”
林平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迈了一步,没想到林景竟毫无反抗,任由他拖着往里走,“你刚喝了药,千万不要动气、更不能伤神,你……”话未说完,林景身子一歪,整个人失了重心,重重往前倒去。林平没留神,被拖着一起摔过去。眼见二人就要摔倒,林平赶紧提气稳住重心,终于将林景搀住。林景一手被林平架着,一手撑在书案上,单膝跪在地上,脑袋沉沉垂着。“将军?!”
林平暗叫不好,连连唤了几声。林景没有回应,像是哀极而失了心神。林平盯着他顿了片刻,忽然瞧见地上洇出几滴水迹。知他没有晕厥,林平暗自舒了口气:“我知将军五内俱焚,心痛难忍,然而为了外面那十几万将士,还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将军说过,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你绝不会放弃!我也一样,我也不会放弃,我这就派人再去找,一定把公主带回来!”
一席话说完,林景还是没有回应。林平猛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刚要低头再去唤他,就看见一滴滴鲜红晕染在地上,将之前那湿糯的水痕渐渐盖住。“将军!”
林平大惊失色,冲着帐外高喊,“快!传医官!”
林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唤自己。他踉跄寻声而去,但见漫天的火光中,一只玄鸟嘶号着冲向天际。林景抿着嘴,一股苦涩的滋味迅速在舌尖蔓延开来。想是方才昏迷的时候,林平给自己强行喂了药。“外面什么情况?”
林景撑着一口气,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虚浮。知道他是担心军情,林平赶忙宽慰道:“将军放心,外面有司马欣和董翳两位大人主持局面,一切都井然有序。”
林景点点头,双手撑在腿上勉强站了起来:“替我换上战甲,我要去巡营。”
“将军,你刚刚才醒过来,还是……”“我没事。”
林景摆摆手,喉间隐隐漾着一丝腥甜,“围攻东阿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刻,若是将士们知道我病了,会影响士气。”
“可是……”林平想要再坚持,一抬头正好对上林景的视线。那双眼睛氤氲着浓浓的水汽,殷殷泛着红,可透露出来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平将后面的话统统咽了回去,点头应道:“是。”
林景闭目站着,任由林平替自己穿戴盔甲。他腿上没什么力气,沉重盔甲上身时,竟忍不住微微颤抖。一闭上眼睛,方才的梦境重又浮现在眼前。那只玄鸟浑身浴着鲜艳的血,从弥漫的硝烟中振翮而起,叫声凄厉而哀婉,一遍又一遍在林景头顶来回盘旋。林景伸手想要抓住它,却怎么也够不到,一片片华丽的羽毛飞旋掉落,带着血,落在手心里,沁骨的凉。林景猛然睁开眼,一手摸向腰间,空空如也。惊惧刹那间袭满心头。见他脸色煞白,林平猜到他要找什么,忙解释道:“将军别急,东西还在。”
说罢,他从案上取过一物,呈到林景眼前。见那只香囊安然无恙,林景一颗心落了下来,一把将它握在掌中。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沁入肌理,顺着血脉一路直奔心脏。那感觉,与梦中握着的羽毛如出一辙。抚着香囊上那只昂首冲天的玄鸟,鼻间抑制不住地酸疼,视线再次模糊起来,林景使劲眨了眨眼,拼命将即将翻涌的情绪压了回去。手指战栗不止,他极力克制着这颤抖,将香囊重新佩在腰间。被压抑到极致的隐忍,仿佛从九天掉落的烟火,本该绚烂,却如此绝望。见他如此,林平难忍心疼,眼眶一酸,慌忙俯首尽快替他穿好战甲。虽然林平等人已经极尽隐秘,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主帅病倒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一时间将士们心里都没了底。林景强打精神巡完大营,每到一处都与将领们认真讨论围攻进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看到主帅神采奕奕,谣言不攻自破,将士们的隐忧一扫而尽。林平陪着他,全程揪着一颗心,待他回到大帐才松了一口气。林景这是重击之下旧疾又犯,可他偏又什么都不说,只将一切压在心底,病情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发严重。尽管他用尽全力撑着病体指挥战事,但重病缠身,他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