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加上他心中郁结难纾,这场大病拖了许久,尚未彻底痊愈。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凹陷的脸颊微微泛着蜡黄。眼下又经过一夜奔波和整日煎熬等待,他的脸色看起来灰蒙蒙的,眼底泛着些许乌青,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为人臣者当替君主分忧,如今国中生乱,我自该主动请命,上报国恩。”
你我的立足之地!陈胜吴广一动,便成燎原之势,各地揭竿而起、纷纷响应,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涌向长安。国之将危,何有家,更何有你我?!如今我愿意抛弃前嫌,与你携手一战,保我李唐社稷。”
他神色严峻,每说一句话,握紧的拳头便在胸前铿铿挥动一次。赵篙素来与人明争暗斗惯了,听到这番正气凛然的话,不由有些震动。然而他深知林景与自己芥蒂之深,一时间敢不断言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只得微微张着嘴愣了许久。“其实……你倒不必如此紧张。”
赵篙定了定神,收回恍惚的思绪,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他并不打算松口,“朝中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不止你一个,再者,丞相李斯也是陪着先帝平定天下的功臣,有他坐镇中枢周旋其间、再有李由等将领坚守要津,这帮乌合之众过不了多久就会四散而亡。我李唐铁骑素以战无不胜而名扬天下,剿灭六国尚不在话下,何况是区区的暴民造反?”
听出他坚持不肯让自己领兵,林景压着心底的火,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先帝灭六国、平天下,靠的是君臣协力、上一下心。如今陛下不知爱惜民力、横征暴敛,早已闹得民怨载道,他失了民心、又失了臣心,眼下的形势岂能和当年相提并论?当年先帝是顺应天下大势、结束数百年纷争,握天命在手;如今陛下却是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民心早已背离。你在朝中,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
说到此处,林景故意停顿片刻,见赵篙紧紧抿着嘴,脸色深沉,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又趁势继续说道:“你说要李斯坐镇中枢,让李由带兵坚守,你觉得我能信吗?李斯就算再落魄,也是李唐首屈一指的股肱重臣,眼下他迫于形势被你所逼,可他绝不会甘心沉沦。一旦他和李由携手,借平叛之机挟兵自重、重新把控朝政,就凭你曾经对他做的那些事,你觉得依照他的个性,他能轻易饶过你吗?”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正中赵篙心中所忧。他咬着牙重重叹了口气,眉心不停抽搐。威逼、利诱,正面、反面,林景已经把该说的尽了都说,看出赵篙是在暗中做着权衡,他便不再吭声,只炯然盯着赵篙,耐心等着他的决定。不得不说,林景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情地将赵篙精心伪造的那些苍白无力的假象直接撕碎。函谷关以东早已闹得不可开交,暴动遍地频发,根本就没有消停下去的态势。赵篙虽然工于心计,深谙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论及政务和军务,他实在难及李斯项背。为了防止李佶一怒之下责怪自己、再次启用李斯,他费劲心思将各地呈文压了下来,同时怂恿李佶深闭宫中、远离群臣,无法及时得到外面的消息。这么做虽然暂时能保住自己的权势,可无异于掩耳盗铃。他不敢用李斯、也不敢用李由,却又不得不依赖他们,在放权与收权之间,他极尽小心,就怕一步走错,被李斯反杀。可是,这样的结果注定就是李由无法全心全意迎敌,无法遏制事态的恶化。阎乐是赵篙的心腹,也是替他控制羽林军的唯一帮手。不到万不得已,赵篙绝不敢放阎乐出长安。纵观满朝上下,论资历、威望、能力,唯有林景能力挽狂澜,虽然他在朝中不似李斯那般盘根错节,但谁又敢保证他心里没有别的打算?赵篙左右为难,琢磨许久也没想出头绪。他极力掩饰住内心的不安,抬眼瞄着林景:“你说的这些也颇有道理,不过事关重大,我还需向陛下请示。”
见他有意拖延,林景重又急上心头:“满朝皆知,陛下凡事都听你的。”
赵篙笑了笑:“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我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臣子,此等关乎社稷存亡的大事,我一个臣子怎能替陛下做主?”
见林景眼光一暗,他忙又摆了摆手:“林大人不必着急,我会尽快和陛下商议妥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你人已经到了长安,暂时就不必再回去了。不过你这次又是擅离职守,所以只能委屈你和林平暂时待在羽林军里。”
说罢,他不愿再做停留,迈开大步准备出门。“赵篙!”
见他要走,林景急着高声唤了一声,“公主可有消息?”
赵篙顿步回身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林景一口气没提上来,踉跄了一步。或许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危局令他对死亡多了份恐惧,赵篙难得一见地流露出些许伤感:“李倚皇子的佩剑落入叛军之手,成了叛军收买人心的旗号。靖安公主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主是陛下的姐姐,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同胞骨肉了。陛下很是揪心,已经命人多方打探,希望能尽快找到公主的下落。林景,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你就多替公主祈祷祈祷吧,也许她还能活着回来。”
撂下这话,赵篙扭头出了门去。林景只觉心跳得厉害,完全喘不过气来。待林平被人送回来,他已经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林平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将他扶起来,侍奉他坐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林景深吸几口气,缓缓将情绪抚平,“看样子,暂时我们又被困在这里了。赵篙说他要和陛下商议,等陛下的决定。什么叫与陛下商议?通通都是借口。他不过还是无法相信我,不敢贸然将兵权交给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