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年少不经事,此等紧急关头还需你来替朕撑着。”
见他神色诚恳,赵篙不好再说什么,跟着无声笑了笑:“陛下说得哪里话?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荣幸。”
人心就是这样,一旦有了裂纹,就再也抹不平了。自从得知赵夫人的事情以来,李佶虽然极力掩饰着对赵篙的怀疑,可他越是刻意,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感就越发明显。若是放在以前,他定会被赵篙的忠心所打动,可如今这种话听在耳中,总是带着些讽刺,扎得他莫名别扭。赵篙像是没在意他那些细微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陛下,虽然不能让李由借机坐大,但三川郡确实是咽喉要津,一味限制也不是长久之计。叛军来势汹涌,我们还需提前做好应对,一旦情势恶化,必须能及时调兵遣将、维护长安安稳。”
“嗯……”听到这话,李佶的心又揪了起来,“让阎乐抓紧备战,绝不可怠慢!然后再赶紧通知王离和赵佗,让他们尽快做好迎战的准备。一旦长安有危,他们必须来驰援……南越远离中原,想要及时回师恐怕不易,关键时刻估计还是靠着王离手下那三十万精锐。你立刻通知他,绝不可延误!让他随时待命!”
“是!”
赵篙铿然领命,刚说了一句话就见李佶晃了几下,他立刻探手将李佶扶稳,紧张地盯着他,“陛下,怎么了?”
一旁侍奉的仲广见势不妙,赶忙趋步上前将李佶接了过去。李佶软软靠在他身上,一手抵着额角,脸色煞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两人七手八脚把李佶送回书案边坐好,李佶倚在凭具上,轻轻喘着气,渐渐恢复了些血色。“陛下圣躬有恙?为何不宣御医来看看?”
赵篙仔细盯着李佶打量了一番,随即暗暗瞪了仲广一眼,“你是怎么侍奉陛下的?”
仲广挨了骂,委屈不已:“大人有所不知,陛下近日来一到夜间就被噩梦缠身、夜不能寐,小的想尽了办法,也让御医来瞧过了,可什么症结都没瞧出来。安神汤倒是喝了不少,却一点用也没有。”
赵篙一听,立刻横眉骂道:“陛下白日里操劳国事,就靠夜间休息养精蓄锐,若是总不能休息好,这身子会撑不住的!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既然你解决不了,为何不来告诉我?若是陛下出了差错,你有几个脑袋能担着?”
仲广被他咄咄逼人的杀气吓到,慌慌张张跪地求饶。一番哭爹喊娘闹得李佶心烦,他撑着身子推了仲广一掌:“行了,闭嘴!朕脑袋疼!”
待仲广噤了声,李佶才强扯笑意看向赵篙:“你也别怪他,是朕不让他说的。唉,说到底,朕的心事哪能拿到台面上?御医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毫无起色,朕心里明白,他们的汤药当然没用,因为朕得的是心病。”
“心病?”
赵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陛下还在为皇子和公主们的事而感伤吗?”
“感伤?!”
李佶苦笑,眼中有悲凉,更多的则是惊惧,“这哪里是感伤?这明明就是害怕!朕一下子处死了这么多人,整座长安宫几乎空了大半,好多殿宇都荒芜了,一到天黑,到处都是黑影幢幢,令人毛骨悚然。朕不敢睡,一闭上眼,全是血淋淋的人头……赵篙啊,你说人生居世间,譬犹骋六骥过决隙,短短数十载,为何不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呢?朕未登皇位之前总是担心寄人篱下、会被人所害,好容易君临天下,却依旧活得如履薄冰。这皇帝做得未免太没意思了,朕真心后悔……真心后悔啊……”见他亦哭亦笑,神色仓皇,赵篙一把握住他的手:“陛下,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不能后悔,也容不得后悔,一旦后悔,则尸骨无存啊!”
“唉,朕知道,朕知道,朕不是真的后悔,朕就是心里烦得慌。”
见赵篙一脸紧张凝重,李佶强打起精神来,“朕当然明白脚下的路有多艰险,好在有你一路与朕互相扶持,朕心里总算能踏实一些。”
李佶虽拼命掩饰,但那一脸黯淡的病容却令赵篙揪心。这个时候,李佶可千万不能出事。赵篙心中清楚,自己和他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李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做了这么多不得人心的事,一定会跟着他陪葬。思及此,赵篙换了副关切的神色,轻声劝道:“陛下以一人之身肩负李唐社稷,万金之躯容不得半点差池。当务之急,陛下还需安心静养,不可再为国事烦忧。朝中的事有臣为陛下盯着,陛下尽可放心。”
这话大有劝自己将国事悉数假手他人之意,李佶不由警惕起来。他虽不安,面上却依旧黯淡:“这……眼下局势危急,若将所有事务都压到你头上,朕于心不忍啊……”李佶已经尽量说得委婉含蓄,然而赵篙还是敏锐地抓到了他的隐忧。“陛下,韩非有言,人主贵当虚静守始,这一点,连先帝都深以为然。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贤者勑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陛下富于春秋,却未必精通诸事,坐在朝堂上,一旦言语有所不当,则见短于群臣。如今内忧外患,朝局不稳,陛下更要秉持天子威仪,方可震慑天下、重聚人心。臣的意思并非是让陛下不理朝政,只是让陛下远离群臣、以免落人话柄,毁损天子圣名。”
“远离朝臣?”
李佶不解,“怎么个远离法?”
赵篙微微点头,示意他勿急,继续耐心解释:“陛下只需深拱禁中,但凡诏令皆由臣代为转达群臣,而群臣若想面君,也须先奏拟成文,由臣代为呈递。只有陛下觉得必要的时候,群臣才得以朝见天颜。如此一来,陛下一方面可将朝政大事牢牢掌控于手中,另一方面又深居简出,无形中增加了皇帝的神秘与权威,令臣民不敢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