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莫着时辰,等到李倚出来的时刻才赶到政事殿门外。上了玉阶,远远见一人跪在外面,单凭背影他便认出那是李佶。不多时,李倚从殿门内出了来,见到李佶时面上不由僵滞。林景本想上去迎他,转念一想又止住了脚步,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二人的动静。“哥!”
李佶见到李倚如同见到救星,膝行几步上前拽住他的手,“哥!你帮帮我吧!赵篙虽然平日里不那么讨喜,可是他不是坏人,罪不至死啊!哥!你帮我求求父皇,请他开开恩,不要杀了赵篙!母亲走了,平日里只有他陪着我了,他若是死了,我……我……”李倚没有什么反应,任凭他拽着。李佶觉得不太对劲,抹了抹眼泪使劲眨眨眼,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不知为何,李倚看起来和平日里判若两人。他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紧绷的嘴角微微颤抖,双眼漠然无神,隐隐透着些伤心,以及不易察觉的愤怒。他没了平日里的亲和,浑身上下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李佶莫名感到一丝惧怕,不由自主收回手:“哥,就算赵篙平日里有诸多不是,惹你不高兴,我代他向你赔罪好不好?你也知道,他不是一个不分轻重、不知好歹的人。父皇让他去办事,他只求踏踏实实完成任务,哪里敢觊觎公中财物?他就算再笨,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更不会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找事。哥,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他!之前他奉命去查刺客的事,一定是有人做贼心虚,怕他掌握什么证据,想杀人灭口!”
“你住口!”
听他这般颠倒黑白为赵篙开脱,李倚憋了许久的怒火喷涌爆发,“人证物证俱在,赵篙自己也认了罪,谁敢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若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贪得无厌,枉顾父皇对他的信任!”
李倚一向谦和,几乎没在人前红过脸,更不曾如此直接地骂过人。李佶没见他如此失态过,心中一颤:“哥,你怎么了?”
李倚微微阖上眼睛,长长叹息:“诸位皇子与你皆是手足,难道我们这些人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赵篙重要?为了他,你不惜违抗父皇的旨意,一意孤行跪在这里,你是要给父皇施压吗?”
李佶张着嘴喘了两下,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似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手足之情当然重要,可是赵篙他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亦师亦友,这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李倚睁开眼,似是嘲讽似是可怜,“果真不一样!”
李佶不知他是何意,较劲一般撇过头去:“哥,我知道赵篙平日与你关系不好,可是以你今时今日之势,难道还要与他一般见识?平日里说什么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什么兄弟既翕,和乐且湛,根本都是假的!到头来,全都是为自己打算!你不愿帮忙,我不强求!”
听他如此不知好歹乱咬一通,李倚气得浑身发颤:“为自己打算?若是我为自己打算,你眼下还能在这里胡言乱语?”
李佶拼命深吸几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鼻间带着一声轻哼:“说我违抗父皇的旨意,说我给父皇施压!哥,你忘了当年楚夫人惹恼父皇,你不也是拼了命跪在这里求情?!当时我还小,不太懂事,可我却主动要来陪你一起跪、一起求情!今如呢?你倒好,不帮忙就算了,还毫无道理地指责我!事不关己,你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
李倚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当年的事和今日之事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李佶发了怒,硬生生针锋相对顶了回去,“不都是因为昌平君?要我看,楚国那些遗族们就该统统杀光!留着迟早是祸害!”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李佶的喋喋不休。他捂着脸,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他不敢相信李倚竟然动了手,在政事殿前,当着众多内卫的面,打了自己。李佶紧紧咬着唇,极力克制着涌上来的眼泪,即便视线已经模糊也不肯眨眼。李倚面色惨白,打人的手还僵在身边,抑制不住地颤抖。李佶有些后悔,方才那番话确实说得过分了些,可说出口的话如同覆水难收。他心虚地垂下头,腰杆却依旧倔强地挺得笔直。眼见两人闹得僵在一处,林景决定上前去打个圆场。毕竟这个时候和李佶闹翻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尚未抬脚,又听得一些动静。李倚明显也有些后悔,气急之下动手绝非他的本意。“你愿跪就跪吧。”
他低沉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赵篙与你亦师亦友,可说到底他仍旧是父皇的臣子,是李唐的臣子,身为人臣,他知法犯法,做出这样令人不耻之事,实在是辜负了父皇对他的期许。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你是皇子,凡事当以大局为重。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丢下李佶一人在原地发呆,大步离去。待他行至玉阶旁,林景从宫柱后闪身出来。李倚惊了一下,却没发出声来,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随自己一起回去。“你都看见了?”
李倚似是漫不经心,紧绷的肩头却出卖了他的内心。“嗯。”
林景如实答道,“你心中有气,也是情理之中。”
李倚没说话,脚下走得飞快,似乎一停下来就要崩溃一般。林景实在不忍见他如此,一把将他拽住:“这又是何必?”
“你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不会懂。”
李倚撇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怎么还敢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他都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若不是那晚你赶来得及时,此刻我早已成了刺客刀下的亡魂!更可悲的是,我连自己到底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林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有些伤痛,只能自己一人舔舐,外人永远无法体悟到其中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