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下人知悉真相,难免不会想到旧事,将这些怪罪到她的头上。斯人已逝,不该再被世间的浊事所扰。再者,天下间多的是颠倒黑白之徒,他们不在乎事实真相,只以捕风捉影、混淆视听为乐。即便李倚是清白的,他们也能无所不用其极来中伤他。朕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
听出李漼话锋的转变,赵篙脑中迅速转了几个圈。他佯装痛心疾首,重重叹息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所虑,令臣感怀。陛下既为人君、又为人父,凡事皆为李倚皇子着想,实在是为君、为父之典范!臣明白陛下的苦心,却又真心为陛下叫屈。陛下为了收服天下人心,一忍再忍。草木若有情,也当为陛下的诚心所感动。可是那些狂悖之徒却毫无知恩之心,陛下越是忍,他们越是得寸进尺。从博浪沙到长安,他们一直不曾悔改,反而越发猖狂!如今他们竟然想在陛下的家门口行刺!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味忍让并非长久之计,陛下您得让天下人明白,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我李唐的号令赏罚绝非空文!天命在陛下,您便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与您为敌的下场到底如何!”
他看起来义愤填膺,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哽咽难平。李漼本来是有些心烦,见他这般,反倒不忍再说什么严厉的话。“你的心情朕能理解,朕又何尝不是如此?然而京师重地竟然生出这等悖逆之事,一旦大肆传言出去,定会引起民心惶恐。天下间还隐匿着多少居心叵测之徒?又有多少人隐在暗处蠢蠢欲动?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一旦处置不当,极易形成燎原之势。朕宁可息事宁人,也不能因小失大,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说罢,他长叹一声,似是下定了决心:“你所说并非全无道理,若要稳定,只靠求全拉拢断不可行,只有赏善罚恶,才能令臣民惧服。若不对这些人施以颜色,他们当真以为唐律只是摆设。”
赵篙心头微动,抹了抹眼眶试探着问道:“陛下之意,这案子还是要严办?”
李漼又想了想,微微颔首:“该办自是要办,只不过不要与昌平君扯上关系。你把案子交给李斯,告诉他将昌平君的名字抹去,只说是城中遇上了盗贼。这样的话,一来不会牵连李倚,二来也不会引起其他几国王族的恐慌。朕严惩盗贼,为的就是除恶保民,如此一来,天下人既会感念圣恩,同时又震慑于唐法之严明,岂不是一举两得?”
“盗贼?”
赵篙微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李漼默默收回视线,落在那一册卷宗上:“宫城脚下竟有刺客,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觉得天下的臣民会怎么想?”
赵篙反应过来:“是,还是陛下想得周全。只说是劫财之贼,不提刺客之名。”
见他一点就通,李漼稍觉宽慰。“知道朕为何同意将此案先交给你吗?”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样尖锐而敏感的问题,赵篙的神色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望向李漼,见他面上浅浅漾着些玩味之意,慌忙垂下头去。“陛下是怕此案关系复杂,所以才先让臣去查的。”
李漼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何为关系复杂?”
一时间,赵篙有些慌乱。他迅速在脑中思忖,决定还是应该坦诚回答。“陛下是担心此事会累及李倚皇子。”
果然,李漼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将案上的卷宗轻轻卷起,放到一边。“知子莫若父,朕相信李倚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可是,朕却不能保证他身边没有暗藏祸心之人。朝堂之上,错综复杂,他的事容不得一丝差错。并非是朕偏袒他,只不过关系到朝局稳定,朕不得不谨慎一些。李倚常与李斯共事,如果交给李斯来查,恐有人说朕处事不公。你与李倚鲜少来往,如果连你都证实李倚无罪,那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赵篙默默听着,心里暗自揣摩。虽然李漼嘴上说是为了避嫌,可他心里到底是因为避嫌,还是因为害怕李斯替李倚隐匿,这一点,赵篙摸不准。摸不透的事情便闭口不言。赵篙明白这个道理,恭敬地俯着身子:“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相比之下,臣倍觉惭愧。”
“这件事你做得很利索,朕很满意。”
李漼看了他一眼,“朕还有件事要交给你。”
赵篙心头一动,默不作声近前几步。“昌平君的族人绝不可再留在长安。”
李漼缓缓靠在凭具上,一手撑住额角,“朕答应过昭彤不杀这些人,朕不会食言。除了那些案犯之外,其余人皆流放,永世不得返回长安。这件事不用通过廷尉,由你去安排。至于他府上的田宅家产,也由你登记造册,之后上交少府。事不宜迟、夜长梦多,限你十日之内办妥。至于李倚身边之人,朕会亲自去查,你就不要再管了。”
李漼态度强硬,将此事彻底压了下去。一场暗杀眨眼间变成了盗劫,赵篙莫名有些失意。事实上,这一切确如林景与孟亦所猜想那般,所有的事情皆由赵篙一手精心策划。他明白人心的弱点在何处,便逐步向昌平君的族人灌输对李漼父子的仇恨,尤其是对李倚。李倚是李漼的儿子不假,可他身上仍有王族的血脉。昌平君事发时,他不仅不说情,反而袖手旁观、坐视不理。昌平君死后,他更是疏远一切楚国王族。如此数典忘祖,简直天地不容。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罪恶之花便开始孕育。这么多年来,李倚越发成熟,李漼对他的期许与日俱增,想要扳倒他几乎已经不可能。可赵篙不会放弃,既然搬不走,那便彻底清除掉。借刀杀人,不论成功与否,自己都能全身而退。就算不成功,此事定会将李漼逼进暴怒的深渊,一旦他大肆彻查,不论有无实证,李倚必定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