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简这一走算是解了朕心中的某些隐忧,但不知为何,朕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生老病死、人世轮回,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逃开的宿命。”
但是说到底,若无先君们披荆斩棘在前,恐怕这大业也绝难完成。”
蒙恬看着他,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您已经为李唐创下这千古基业,虽然根基已定,但若要夯实,还需几代人为之努力,绝非一朝一夕可得。陛下,切莫兀自悲观,扰乱了自己的心。”
李漼微微扬起嘴角,却带着些苦涩之意:“这些道理朕又何尝不懂。然而人心一日不稳,朕便一日难安。从没有君主手握这般广袤的疆土,朕无师可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朕也明白,这天下终归还是要交到李倚手中,他肩上的担子绝不会比朕轻。无论如何,朕不愿交到他手上的是一个看似辽阔、实则暗潮汹涌的天下。朕并非是信不过他的能力,只因他太过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朕这一路携着腥风血雨而来,自认比他见多识广,若是连朕都捉襟见肘,轮到他时必定会无计可施。朕并非怕死,朕只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会害了李倚、害了李唐。”
这些话,李漼已经憋在心底许久。作为君主,他要虚静于上,不能让人看穿他真正的隐忧。他从未与人说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关乎李唐的命脉、会影响到李唐的未来。身边之人,包括李倚、林景,都只当他是忽然间对生死之事伤了心,然而生死只是幌子,他心中唯一牵挂不下的,依旧只是那个由他自己一手缔造出来的帝国。蒙恬从不知他的心思竟如此细微而深远,不由生出深深的敬服之情。然而李漼忧容不解,令他心中仍是一坠:“臣虽不才,却也听从陛下建议,粗粗看过韩非先生的著书。我记得他曾说过,非天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虽贲、育不能尽人力。得天时,则不务而自生;得人心,则不趣而自劝。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毋穷之令。臣虽然人在北境,可心思却从未远离朝堂。这些年,陛下虽然坚持以法为尊,却辅之以仁义教化,设立博士,广延天下名士,不拘流派、不分远近,为的就是以一种更为柔和的方式来安抚民心。陛下顺天应命统一了天下,如今又顺守自然之道来治理天下,依臣看来,陛下已经做到了极致。”
“既是极致,可为何天下之人始终不肯心甘情愿臣服于朕?”
李漼似是不忿,轻轻一掌拍在书案上。“陛下方才也说过,这帝业之大前无古人,无师可寻,您所做的一切,皆如夜路行车,只能一寸一寸地摸索。您是如此,天下的百姓亦是一样。他们没有见过这样辽阔的帝国,对这一切充满了未知。未知即是变数,变数则会带来恐惧,而恐惧之下,人心浮躁在所难免。陛下如今要做的,就是和天下人比试谁更有耐心。”
蒙恬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淙淙静流,拂去了李漼心中的焦躁。他微微垂着眼眸,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蒙恬不去打扰,只默默等着。过了许久,李漼深吸一口气,复又抬眸,眼神中的烦躁之意淡去:“如今的天下已今非昔比,百姓好容易远离战火纷扰,唯一夙愿便是能安居乐业。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君贵重静,不宜多变。朕可以再等一等,等着天下人愿意以公允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变化。”
李漼不是矫情自饰之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必是心中确实有了主意。蒙恬暗自松了口气,脸色也随之明亮了许多,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陛下圣明,百姓一定能明白您的苦心。对了,这是关于近期北境驻防事务的奏报,请您过目。”
李漼接过帛书,在书案上铺开,迅速浏览一遍,好容易轻松些的表情又凝重了起来:“匈奴人着实可恶,屡次南下侵扰、劫掠百姓,若是不给他们些教训,恐怕日后会生出大乱。”
蒙恬俯首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我李唐连韩、赵、燕昔日工事以修长城,虽然我军据而守之,将匈奴骑兵驱退,然情势仍不容乐观。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一旦遇上天灾,便靠南下劫掠为生。若要彻底解除隐患,则必须将他们彻底击垮,赶出我李唐的疆域。”
“嗯,此事必须要谨慎处之。眼下国中尚不稳,六国贵族残余蠢蠢欲动,暂时还不适合对外大动干戈。”
李漼微微拧眉,眼光锐如利刃,“明日朕找王绾、李斯等人过来,再与你仔细商议。”
听闻此言,蒙恬拱手领命,略一沉吟之后又试探着问道:“陛下,博浪沙遇刺之事是否与六国余孽有关?”
李漼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随即轻声叹息:“朕命人查过,各地暴乱的背后皆有六国逃亡公卿的身影,想来这博浪沙的事亦是如此。”
“臣听孟亦说了一些,当日刺客逃匿,大索十日无果,陛下似乎就放弃了搜寻。”
蒙恬此话颇为耐人寻味,李漼与他相交多年,又岂能听不出其中的玄机。“你一定在想,若是按照朕寻常的性子,必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就算朕抓到他了又能怎样?若不能治其根本,即便朕将他碎尸万段,仍旧会有人踩着他的尸骨继续行此悖逆之事。更为可怕的是,这种事情若是处置不当,便会让天下人以为朕是个暴虐之人,行的亦是严苛暴政。与其费心思与这刺客周旋,还不如多花些功夫想想如何收拾人心。”
李漼沉声说着,手指在帛书边上轻轻研磨,“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民,朕为人君,可以宽容一些。朕已经将六国王族迁入长安,天子脚下,谁还敢不安分?兴风作浪之人,不外乎就是那些六国遗族的漏网之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