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人们固守的思想,让他们由衷认可统一的帝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李漼明白这个道理,虽是心忧焦虑,但也只能慢慢摸索前行。他幽幽叹息,将奏章重新拿在手中。林景见状,心中越发忐忑。本以为李漼会说说他对赵夫人提议之事的态度,岂料他却毫无谈论的意思。“陛下……臣……”林景小声试探着说了一句,抬头时却见李漼的目光依旧不曾脱开手中的奏章。他咬了咬牙,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隐约有些不妙,林景一时僵住,没能彻底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李漼淡然一笑,眼中却带着些许不甘:“朕在你那个年纪也是毫不畏惧生死,可年岁越长,这心却越发脆弱了。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尤其是当你还有许多未尽之事时,你就会越害怕死亡的降临。”
林景虽然也不年轻了,却对他的话感同身受。毕竟他曾混迹于沙场,刀光剑影之下处处潜藏着死亡的阴影。每每回想到那时曾多次只与死亡一步之遥,林景便忍不住心惊。当然,李漼心中放不下的乃是天下,即便如此,可想而知,眼下李漼的心头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见他如此,李漼安下心来:“李倚也该快回宫了,你去宫门处接他一程。”
知道李漼是有心想自己一个人清净片刻,林景领了命便利落地退出殿去。还未行至宫门,就见李倚的车驾远远驶来。他几步迎上前去,刚俯身拜见,话未说到一半,就见门帘被猛地掀了开来。李倚速速下了车,拧眉望着他,脸色铁青。说罢,他赶紧退开一步:“陛下还在政事殿等你回去禀报廷尉府之事,正事要紧,我先送你过去。”
事有轻重缓急,李倚也只得作罢,行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今日我尽量早些回去,你若完事就去沅茝殿找我。”
林景应了一声,然后随他快步朝政事殿走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李倚商议,所以从衙署出来之后就早早过来等着了。”
林景垂头丧气,快步行至孟亦身侧坐下:“连你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传得可是真快!”
“什么?”
林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今日在兴乐殿都快卑微到泥土里去了,哪里来的看不上一说?谣言利于兵刃,可杀人于无形,我算是领教了。”
李倚闻言,忙推了他一把:“快说说,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林景越发低落,委屈又愤恨地轻轻捶在书案上,然后将今日在兴乐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李倚一边听一边点头,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看来父皇并没有同意。”
“可是陛下也没有直接拒绝。”
一想到这里,林景忍不住忧上心头,“后来回了政事殿,陛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凡事并不能皆如人愿,要我学会取舍。”
“这是何意?”
孟亦猛一挑眉,“陛下难道是在暗示你什么?“我不知道。”
林景猛叹气,“陛下也真是的。如今山河已定,他怎么忽然变了性子了……”话一出口,林景忽然觉得不妥。果不其然,孟亦明显有些别扭,微微撇过去头。这一切自然没逃过李倚的法眼,他望着孟亦,眼神里隐着一丝淡淡的担忧:“孟亦,你近来可还好?如今你已是郎中令,平日里与我见面的时间也少了许多,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我没事,挺好的。”
孟亦转回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王绾之女知书识礼,性子温婉,对我悉心照料,让我体会到家的温暖。我很感谢陛下。”
李倚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探究出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岂料却被孟亦笑着错了开去:“今日来主要是说林景的事,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了?快,还是先替林景想想对策吧。”
“有什么对策?”
林景拧着眉,牙根咬得咯咯响,“不管陛下是什么想法,我死活不同意就是了。大不了就是个忤逆之罪,要脑袋的话拿去就是!”
“说什么胡话?”
孟亦狠狠杵了他一下,“平日里你总是最冷静的那一个,眼下怎么好端端发起疯来?看起来,赵夫人和赵篙一唱一和,明显就是早有打算。何况,你们前脚刚出兴乐殿,后脚这事就闹得人尽皆知,我看这肯定是赵篙在背后捣鬼。”
孟亦甚是同意他的推断,连连点头:“照这么来看,就将林景放在了极其被动的位置上。我相信陛下并不糊涂,不会中了赵篙的奸计,更不会因此对林景生出不满。但朝中公卿大臣们并不全都与林景交好,若是有人借此说长道短,那就着实让人窝火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想听,也懒得听。”
林景憋着一口气,满脸通红,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孟亦诧异地打量了几眼:“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样子。”
被人看破了心事,林景不由泄了气,低头闷着一声不吭。有苦难言的焦灼折腾地他心急火燎,简直快要爆炸。李倚实在看不过去,欲言又止地看向孟亦,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你也别骂他了。李倚还未来得及再说,孟亦忽然坐直了身子,狠狠拽了林景一把:“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林景本就心气低落,被他一吼越发委屈,恨恨瞪了他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了,好了。”
李倚欠身将孟亦的手从林景胳膊上拽开,“你听我说,这件事不能怪他。并非是他存心瞒着你,而是……唉,其实我们是想着找个机会和你说一说,可你眼下既忙于公务,又要照顾家中夫人,所以……就一直耽搁了。”
李倚找了个理由,想尽快熄灭孟亦突如其来的怒气,岂料孟亦却蹭地站起身。他一怒之下本想夺门而出,走了几步又义愤难平,转头抱怀倚在窗边。“我知道,从那件事之后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对我也渐渐疏远了。可我也是陷在局中身不由己,你恨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认了,因为我心里还是认定你是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