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所不知,数日前,老臣与皇太后在积善宫曾谈论过此事,适才柳相公所言正是太后之意,不敢有半句隐瞒。”
安景道。李柷想起母亲搬入积善宫前交代给他的话来,只管应承,切勿固执。他也知道即便母亲不同意,也无济于事,这个实际上已经不属于他们李氏了。“那依列位爱卿之见,朕如何逊位?”
“陛下宜下逊位诏书,老臣愿亲赴汴州宣谕圣意,以示诚悃。”
柳璨道。“就依宰相之言。”
李柷道。退朝后,柳璨忙不迭地回到中书门下亲自草拟诏书,大意即李琮功勋卓著,皇帝愿让贤,欢迎李琮来洛阳登极称帝早登大宝。柳璨写完后,呈皇帝李柷观看,李柷粗粗扫了一眼白藤纸上工整的小楷字,便盖上玉玺。柳璨接过诏书,反复看了两遍,面带喜色。他没敢多作逗留,冒着鹅毛大雪骑着马离开洛阳。一路上马不停蹄,也忘了寒冷,甚至浑身感到热血沸腾,他总感觉手中拿的不是诏书,是活下去的希望,甚至举世无匹的功劳。能让李琮这么容易坐上皇帝位子,李琮岂不重重有赏?坐骑在官道上的积雪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蹄印,他回头看去,庄严巍峨的洛阳城已被漫天大雪所笼罩,散发出一种令人崇敬的气质。半日驱驰,柳璨来到汴州城,进入梁门,径直来到节度使府衙。侍卫通报后,柳璨拿着圣旨顶着雪小碎步往李琮待客的内堂走。在进入内堂前,柳璨先在旁边的走廊里掸了掸身上的雪,整了整衣冠,才恭恭敬敬地走入内堂。李琮正在内堂用一种精致的夜光杯,神态悠闲地细品血红色葡萄酒,左右还有两名婢女侍奉,见柳璨进来,没有丝毫客套。“下官柳璨拜见庆王!”
柳璨向李琮施叉手礼。“柳相公冒雪而来,定有非常之事。”
“庆王英明,庆王请看,此乃天子逊位诏书。”
柳璨说罢,将诏书向前一递,一位婢女走过来接过诏书,转身递给李琮。李琮放下夜光杯,展开诏书看了看,道:“数日前安景请李某加九锡礼,今日柳相公又直接送来天子逊位诏书,这前后呼应,看来汝等关系莫逆啊!”
柳璨吓了一跳,他本以为李琮会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没想到话锋一转竟然说起他与安景的关系,李琮最恨下属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么问,一定别有深意。“庆王,下官与蒋枢密同朝为官,皆位高权重,平时不免相聚议事,不过是同僚之谊。”
“是吗?这皇帝之位,李某不敢妄想。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李某自当竭力辅佐。柳相公身为宰辅,何以迫天子逊位?”
“下官愚钝,庆王休要取笑,此乃天赐良机,天子主动让贤,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去,送柳相公一杯葡萄酒。”
李琮命令身边一位婢女,扭头对柳璨道:“只要柳相公能品出这是何种酒?李某就依柳相公之言,如何?”
婢女很快递过来一杯酒,柳璨接过来,先闻了闻,只觉得一股芳香扑鼻,血红的颜色十分诱人,他先小抿了一口,咂么咂么滋味,随后一饮而尽。“当是西国波斯葡萄酒。”
柳璨平日很少喝葡萄酒,他当然尝不出酒的产地,只是他估计李琮的喝的酒一定名贵,想必是西域波斯人所造。“柳相公谬矣,此酒乃河东乾和葡萄酒。”
刚才那个婢女说出了真实产地,声音动听。他觉得李琮的反应很怪,让他品尝葡萄酒,无非是故意难为他。换句话说,李琮不买他的账,往昔他们之间存留的一点情谊此时荡然无存。李琮到底要做什么?柳璨下午进入建春门,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赶往安景的府邸。他还没有行到府门,就被安景府前的一幕惊得他魂飞魄散。他勒住马,远远地分辨府门前的人群。很快,他就认出了安景,还有安景脖子上的木枷,而在离安景数丈外,站着三个人,正是王殷、赵殷衡与河南府尹张全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安景被捕?柳璨额头直冒冷汗。其实何止柳璨不明就里,就是安景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捕。今天下午他有些心神不宁,眼皮老跳,便在书房拿出太宗朝弘文馆直学士冯承素临摹的《兰亭集序》,反复观摩,然后临摹。他可以想象王羲之在兰亭宴会上潇洒恣意的神情,会稽风流,令人神往。安景写到“死生亦大矣”,刚写完“死”,就听到庭院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跟着一个老仆人从外面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道:“阿郎,阿郎,大事不妙,官府带人硬闯府宅,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安景放下笔,看着纸上的“死”字,喃喃道:“吾命休矣!”
话音未落,只见书房的门被一群侍卫踢开,从外面闯入一群不良人,紧随其后的是河南府尹张全义。张全义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从袖中拿出《诛安景敕》书,徐徐展开,朗声念道:“逆贼安景,身荷皇恩,既膺台衡之任,不守忠荩之节,弑君佞幸,扇惑朝野,倾覆社稷,罪不容诛。今唐祚陵夷,皆蠹于尔曹,国欲复振,必明于刑赏之则,见信于天下,故委河南府就所在集众枭斩讫。”
张全义话音刚落,身后立即冲过来四五个持刀的不良人,制住安景,并给他的脖子上枷。安景并没有挣扎,也没说话。当他走进院子,只见自己府内看家护院的侍卫们都被王殷和赵殷衡缴了械,顺从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王殷笑容可掬地走过来,悄声道:“蒋枢密,告诉阁下一个消息,今日起,王某权知枢密使。不止官位,只要是蒋枢密所有,王某照单全收,包括这宅子,还有妻妾。”
“呸!下流贼子,安景做鬼也不放过你!”
激怒安景的是并非官职,而是妻妾。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妾被人欺负,何况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