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暂时没事,抬下去处理伤口,等他醒了再送来见我。”
张潮挥挥手,示意两名妇人抬走小厮。后面一段时间张先生又帮着救治了一些高危人员,等到局势趋于稳定,他又重新回到生员们所在的位置。此时湖口左侧的滩涂上,空气异常肃穆,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具具尸体,一众读书人们神色黯然,心中已是填满悲戚之情。活着的人大部分都是桃花县的,至于白马县仅存的两个秀才,已经是在偷偷抹眼泪。昨天大家还是志同道合之友,同舟共考,一起前往余康府应试,期待着蟾宫折桂。谁能想到不过一天时间,同行人员死的死伤的伤,就连送考的教谕都丢了性命。人心都是肉长的,遇见这种事情,谁能控制住情绪?谁还能保持正常。“明善兄。”
“明善兄。”
“嗯。”
看见张潮,这些秀才们主动问好。经过这件事,他们对于张潮已是无比的敬重,甚至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张某人的目光扫过一具具尸体,目光一次比一次凝重。有两个秀才磕磕绊绊地走到他的面前:“明善兄,赤云帮其他兄弟的尸首都找到了,唯有,唯有萧镖头的尸体我们寻不到。”
这两人具是眼眶通红,浑身上下还有不断滴落的水珠,双手已经被泡得发白。张潮知道他们已是尽了力,连忙安抚道:“估计是沉到湖底了,我去打捞,你们且去弄干身子,天气炎热,湖水寒凉,忽冷忽热容易生病。”
萧融的尸体的确是沉到湖底了,张潮反复潜游,在水下搜寻了一个时辰才找到。那场战斗太惨烈,萧师兄的心脏和左肺已经完全被打穿,两个拳头大的伤口直接从他的胸口炸开,背部,肩部,双手,双腿皆有恐怖的伤势。甚至于死前都没有合上双目。张潮把师兄拖上岸,整个尸体异常冰冷,因为吸水,面部和四肢已经有些浮肿。仔细检查之后,他发现师兄是力竭而亡。一瞬间,张潮想明白了一切。那种丹药绝对不是什么良方,是增幅实力,鱼死网破的毒方。张潮总觉得是差一点。差一点就能保下师兄。如今看来其实是差了很多,差距大到师兄要完全放弃求生的希望来成全他。“天意弄人啊,天意弄人啊!”
张潮长叹一声,眼中涌现难以抑制的泪水,“这叫我回去如何与师父交代?”
陈雄义的弟子不少,但最杰出的也就三人。大徒弟,二徒弟,以及张潮。大徒弟曾经是赤云帮首席天才,可惜英年早逝。二徒弟天赋也不错,三十五岁就达到了八品中期。可是现在萧融战死,意味着陈雄义又要失去一个得意弟子。张潮默诵几遍道经,又从旁摘掉一尾芦花放置在师兄的身前。接下来,张潮把目光看向萧融旁边的一具尸体。那是一位年轻的镖师,双手异常粗糙,死前被削去半边脑袋。张潮合上了他的嘴,又给此人整理了一下衣冠:“我听师兄提起过你,你是永寿过来的流民,当初为了给胞弟治病,硬是在吴堂主家门口跪了三天,是条汉子。”
“你那胞弟我会让帮里妥善安置。”
镖师的右边是一个读书人。此人是张潮的县学同窗,农家子弟,天资不算聪颖,但却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寒窗苦读十来年总算是考上了秀才。张潮在看到这张面孔的时候,心中也是颇为感慨:“贺兄,读书不易,你这一去倒是轻松,十年辛苦可全都化作了土啊。”
“辰阳兄,前天在船上时你可是答应过我,要请我去看花魁娘子,这算不算是失约?你小子,记得下辈子还我一个!”
“林兄,你是家中庶出,你被母亲寄养在祖父家,你不是曾经发誓要让你爹后悔么?秋闱,你不是志在必得么?你不是想狠狠踩你爹一脚么?”
“你都死了还怎么去踩,难道要我帮你?乡试始终是要你自己去考,我也没办法代替!”
一路看过去,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张潮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些死者,承载了太多的意难平,众人越听越觉得心塞,纷纷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