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卷缩成一团,脸在最上面,眼耳口鼻扭曲模糊,那对凹凸不平的眼珠子滚在一旁,似乎在看着曹杰。 除了那对眼珠子,就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没有骨头、没有内脏等一切东西,仅仅是人皮。 百岭村三人最先退开,远离隐腹村狄萨满二人。 百岭村曹杰三人也是已经警戒着后退。 隐腹村的村正出现问题,所以狄萨满两人也很有可能 狄萨满做完这些后,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那鬼怪异像与张山是怎么回事,张山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而且我们也无法自证清白,只看你们信不信我们两人了。”
犹豫了一下,茅萨满道:“我们相信狄兄与那鬼怪异像没有关系,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分开来坐,其余的事天亮之后再说,这个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狄萨满答应了下来。 很快篝火的八人就分成了两堆,百岭村六人在篝火的一边,狄萨满两个则是坐在另一边。 夹杂幽蓝色彩的篝火在黑暗的夜中升腾跳跃它的身姿。 “这故事呀,我也是听人说的。”
张山看着篝火缓缓说,“就发生在我们天凉岭的天凉城,听说是这几年前才发生的事。”
天凉城是天凉岭唯一的一座城市,官家的天凉岭衙门、仪鸾司都在那里。 “要说天凉岭哪里最多商贩,那肯定是天凉城,这些商贩大多是靠着到外面收集值钱货物,然后回到天凉城出售获利。”
“他们啊有时候也会到天凉岭其他村子收货,不过因为我们这边太偏僻,也没有太值钱的东西,所以我们就很少见得到。”
“你们这些年轻一辈可能不太清楚。”
张山看向曹杰他们几个年轻的,蜡梁的脸笑了笑,那双眼被火光映照着,难以看出眸子里的情绪。 “商贩到外收货,就算是走兽道,那风险也不小,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兽道上,总有离开兽道的时候,你们说他们是如何保证自己安全的?”
“有些商贩本身就是武者,他们在野外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不可能所有的商贩都是武者。”
张山近乎自问自答道。 “那些非武者的商贩他们要到野外收货就得雇用武者来保护自己,但武者的数量太少,雇用的价格不菲,就算那些商贩常常几个一起凑钱请武者,对他们来说成本也很高。”
“一来一去,收的货要是有什么问题,那可就血本无归了,就算一趟下来没有问题,顺顺利利的武者的费用也分薄了他们的获利。”
“可是商贩又离不开武者的帮助,否则仅仅靠他们,出了野外那跟送死没有区别,基本上没有非武者商贩敢不带武者就去收货的。”
“之所以说基本,那是因为总会有几个为了丰厚的获利,敢铤而走险的商贩,其中一个叫林志龄,他的胆子恐怕是最大的。”
“嘿,这人的胆子大到什么地步?寻常敢铤而走险的商贩就算再大胆会抱团,更会在出发前买上几张小焰符之类能伤害鬼怪异像的符,碰到鬼怪异像也能应付一下。”
“可是这人都是一个人独自上路,他除了买一些过夜用的幽焰符之类的辅助符,战斗用的符从来不带,有朋友问他为什么不买伤害鬼怪异像的符?”
“林志龄却是摇头说太贵,他舍不得,他还说如果碰上鬼怪异像,他也打不过,有那些符也没用。”
“城里的人都觉得这个林志龄这样做是在寻死,可是出奇的是,大家都认为他活不长的时候,他一次次出外收货,又一次次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张山脸露惊叹之色,“有商贩猜测,说林志龄寻到了一条安全的收货路线,那条路线安全到不会遇到鬼怪异像。”
“林志龄不请武者去收货,节省了很多费用,因此他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这难免引得别人眼热,就有人尝试跟着林志龄,试图查出他不请武者又能保证自己安全的秘密。”
“但是呀,林志龄这人很机灵,那些试图跟着他的人,到了野外都会被他轻易甩开,甚至有些在路上跟着林志龄乱走碰到鬼怪异像丧命的也有不少。”
“野外跟不上林志龄的脚步,回了天凉城,天凉城法规森严,就算是武者也不敢轻易找林志龄的麻烦,久而久之,他们就放弃了窥探林志龄的秘密。”
“仅仅是两三年,林志龄家产越发丰厚,要是再给他几年时间,说不定他能成为天凉城寥寥可数的商贾。”
“这林志龄发家了,但做买卖的方式却没有变,他每次都是一个人独自上路,从来不肯请武者,他妻子无数次劝他,他都不听。”
“他很自信,曾说野外对他而言与在天凉城散步差不了多少。”
张山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默默听故事的曹杰等人愕然不已,一个没有修行过的商贩既然能在野外来回这么多次都一点事没有,他靠的是什么? “但是……”张山开始转折了,“俗语有云: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这林志龄就是太自信了,他也许有些门道能应对野外的危险,但野外总是不断变化,就算是再厉害的武者在野外都会小心行事。”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贩,那天本来应该是他收货回来的日子,他妻子在家做好丰盛的饭菜像往常那样等他回来,可是那天他一直没有出现。”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林志龄也没有出现在天凉城,所有人都以为林志龄应该是死了。”
“有妒忌林志龄的人为此而窃喜,也有他的朋友为他叹气惋惜,但最为伤心的莫过于林志龄的妻子。”
“他这妻子可是在林志龄最穷困的时候就嫁给他的,林志龄呢,在发家以后,感恩她的不离不弃,即使妻子一无所出,他也没有纳妾,夫妻之间很为恩爱。”
“哭晕过去数次的她挺过来后就为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林志龄办了葬礼,可是准备立衣冠冢那天,林志龄居然回来了!”
曹杰等人都竖起了耳朵“妻子问他为什么老穿着长衫,他就说呀,他回来以后身体还没恢复元气,觉得冷就多穿一点,妻子就没有多问。”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是他回来以后就没有再与妻子行.房,之前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林志龄没有纳妾,所以他晚上一直很努力,妻子也想要孩子,对这种事很配合。”
“该不会是被鬼怪异像吓缩阳了吧?”
听到这里,皱深深有些迟疑说。 这话让篝火旁的人脸色变得怪异起来,曹杰差点笑出声,他强忍住笑道:“皱队长,我觉得你……” 皱深深脸色微冷道:“我怎么了?”
“没什么。”
曹杰摇头,没敢说出来,他原本想说‘皱队长,我觉得你真的是闷骚!’ 但曹杰知道他要是说出来,皱深深非得拔剑与他分一个生死不可。 “你们两个别打岔,听故事呢。”
隐腹村那个年青武者有些不满道,“陈村正,后来怎么样了?”
张山正盯着篝火的光,他听到自己村子武者的追问,才继续讲述起来。 “他妻子也没有多想,以为林志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所以才没有行.房,可是除了这两个奇怪的地方,还有第三个奇怪的地方。”
“这第三个奇怪的地方不在林志龄身上,而是发生在他妻子身上,自从林志龄回来,他妻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变得干涩还有些发痒。”
这与眼睛又有什么关系?众人心中浮起疑问,却没有打扰张山。 “他妻子这种状况尤其以刚起床的时候最为严重,起床一个时辰后能得到一些缓解,这眼疾一天比一天严重,她的视力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去看了大夫,但是大夫也说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说这像戳伤的,问她有没有用手指戳自己的眼睛,她觉得很莫名其妙,她没事干嘛戳自己的眼睛?”
“她不会戳自己的眼睛,也没有人戳她的眼睛,她回家照着铜镜,发现她的眼球都布满了血线,这让她感到很害怕。”
“这林志龄的妻子就不断想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后来她就想到白天她一直睁着眼睛,有人伤她双目,她肯定会知道,可是睡着以后呢?”
“睡着发生的事她未必会知道,加上丈夫最近变得怪异的举动,她就对林志龄产生了怀疑。”
“她决心查出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天她刻意避开林志龄,就自己躲在厢房睡觉补眠,到了晚上,她故意装睡着了,奇怪的事发生了,她一躺下就觉得很困。”
“但幸好白天她睡了很久,这居然让她撑住了没有彻底睡过去。”
“当时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妻子就感觉有人碰她的脸颊,然后翻开了她的右眼皮。”
“被翻开眼皮,映入她视线的正是林志龄的脸。”
“林志龄似乎不知道她还是醒着的,他贪婪地看着他妻子,更准确来说,是盯着她的眼睛。”
“妻子感到很可怕,不过她还是保持一动不动,就像被睡着翻开眼睛的一样,她不知道林志龄有没有看出她在假睡,但她想应该没有。 “那林志龄忽然笑了起来,被捆住的他发出凄厉的笑声,那胸腹间的针线因为笑得太厉害,全被崩断,有一头鬼怪异像从那伤口处钻了出来,他整个人就像瘪了的皮球,缩得只成了一张人皮。”
“那一夜,在场的武者和捕快都死了,只剩下林志龄的妻子,不过也变得疯疯癫癫,总是在大街小巷胡言乱语,不久后妻子也死了。”
张山的故事讲完了,他依然看着篝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曹杰在心里想这个故事最多让人有些反胃,很为无趣。 宋萨满忽而道:“在前两年我记得天凉城确实有一个商贾家里发生了一场鬼怪异像杀人的惨案,但这成为了一件悬案,你说的就是这个吗?”
“是啊,就是那个商贾。”
张山的声音在篝火旁回荡着。 他说他是故事那只鬼怪异像? 篝火显得沉寂了起来。 仅仅是一瞬,坐在张山身旁的狄萨满与那年青武者迅速站起远离了张山。 曹杰六人拿起兵器,取出符。 所有人都眼神警惕看着张山。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山依然坐着,他脸带笑容,但那笑容透露出一丝诡异之意。 “张山,你是在胡说八道的吗?”
狄萨满脸上再也没有笑容,沉声喝问道。 张山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众人又后退了几步,不过都是冷冷注视着他。 张山将自己的布条腰带解开,快速张开自己的长衫。 曹杰八人透着火光都清晰看到了。 张山那腐白的胸腹间果然有一道竖着的尺长伤口,伤口被交叉的针线缝合起来。 这跟他从故事中讲述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那道伤口,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难道这张山早已经被鬼怪异像…… 林志龄破口大骂妻子歹毒,武者和捕快顿时有了主意,他们小心想法将林志龄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林志龄衣衫被剥下来后,在场的人才看到从他胸口到肚腹有着一尺长的伤口。 “你们真是有眼无珠。”
张山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破锣。 张山脸色平静,缓缓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道:“林志龄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就躺回去睡着了,可是身旁的妻子却睡不着了,她感到十分害怕,待确认林志龄真的睡着以后。”
妻子就偷偷爬了起来,逃出了房间,她认为林志龄不是中了鬼怪异像诅咒就是被鬼怪异像附身了,她赶去报给仪鸾司和衙门,仪鸾司派出了武者和捕快,赶去田家,将还在睡觉的林志龄捆了起来。”
林志龄就在大喊大叫的,他妻子躲在远处看着,武者在林志龄身上贴上测谲符等数种符,但奇怪的是任何符都没有起效果,似乎林志龄没有中诅咒也没有被附身。 林志龄大喊冤枉,武者和捕快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怀疑是不是弄错了,可是躲在暗处的妻子忽然想起林志龄一直不肯脱衣服的事,她将这事说了出来。 “那伤口用针线缝合着,而林志龄的上身早已经变得没有了任何的血色,白得像死人的尸体。 “场上的武者和捕快一看到他上身变成这样,全部后退了好几步,取出了兵器。”
随着他的笑,肚腹发出嗤嗤声,那针线一根根接连崩开。 “大胆!”
宋萨满发出一声大喝,他整个人身体徒然高大起来,疾冲数步朝张山一掌拍去。 出了问题。 狄萨满的脸色很难看,他与村里那青年武者将测谲符贴在自己的身上,又展示了自己臂上的禁邪符还完好无损。 但其余六人依然没有靠近,宋萨满看了一眼茅萨满,原本就不和的两人难得靠眼神达成了共识。 宋萨满沉声道:“狄兄,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你们村子的张山出了这种事,我们可是一直看着他,那人皮臂上还附着禁邪符,这说明我们的测谲符与禁邪符都对那鬼怪异像没有效果!”
曹杰心微沉,他之前一直听说测谲符与禁邪符并非是绝对有效的,但从来没见过失效,现在反而是失效了。 曹杰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兄,就连老兄这次也没发现人群中一直有这样一个鬼怪异像。 这鬼怪异像显现很擅长隐匿。 不仅是曹杰,其余人一想到他们周围一直跟着一个鬼怪异像,就感到不寒而栗,要是刚才那鬼怪异像突然发起袭击,他们恐怕就有人得死去。 狄萨满没有说话,他走到那堆人皮上,从那人皮上取下禁邪符,确认禁邪符不是假的后,他脸色更难看了,他拿起人皮旁的符袋,翻开确认是他们村子的符袋后,他才看向隐腹村的那个青年武者怒道:“我们自出村后,张山有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野?”
这个青年武者脸色发白,他脑袋还有些混乱,不过他认真想了想道:“除开有两次小解,陈村正几乎没有离开过。”
“小解这么短时间,张山就能让人杀了,还把人皮眼珠子挖了出来吗?”
狄萨满脸色发寒,“还是说他在村子的时候就出了事?”
这些问题,那青年武者根本就无法回答。 狄萨满没有再理会青年武者,他从身上取出村里带来的消息符,又取出细毛笔快速写了起来,写完字,他咬破指尖在符上涂了血,消息符就燃烧了起来。 他是担心村里的安全出现了问题。 曹杰等人只是默默看着狄萨满的动作。 宋萨满的手掌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这是焰掌符! 可是那爆发段拍出的焰掌却落空了,因为张山胸腹间有着一团黑雾气窜了出来,使得整个人收缩了起来,一张人皮迎连着衣衫随掌风飘落在地上。 那团黑雾气在武者各种攻击来到之前,已经飞离了兽道,没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还飘来它怪笑之声。 有数人脸色微沉,就想朝它追去。 茅萨满低声喝道:“别追,冷静点。”
众人在兽道旁停住了脚步,其实就算茅萨满不说,他们也不敢追多远。 现在可是野外最危险的黑夜,一旦追下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张山的变故实在太突兀了,突兀到谁也意料不到。 曹杰走了几步,走到那堆人皮前仔细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