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后盾(1 / 1)

第一次考试之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没再觉得所做的事情遥不可及。我甚至都预感到接下来的走向,常常在纸上画一些表,写着“第二次进前百”“第三次前五十”之类的话,好像一个学期就可以超过纳思。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争执的声音,应该是爸爸和爷爷吵起来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吵架,我知道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情,不必理会。于是继续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放下手中的五三?他们吵架很有特点,都不是为了说服对方去的,两人抱着很简单的分歧用音量决胜。小时候经常被他们吓哭。这使我从小就对成年男性带着情绪所发出来的巨大声音感到厌恶——所以上大学之后对室友开黑时的怒吼极其不适。自己也很少因为愤怒而大喊大叫,避免当面和人起争执,渐渐变成了一个记仇,报复心重,计划性强的人。小时候不懂,这种吵架对于他们爷俩,就像呼吸一样正常,只要在一个空间独处三十分钟以上,必吵无疑。小时候我只感觉头脑空白,呼吸停止,耳边轰隆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于是一定要尽全力阻止他们,便不得不以稚嫩的声音加入他们雄浑的交响。战场通常是饭桌——他们唯一能相遇的地方,妈妈因为工作原因常常不回家吃饭,奶奶此刻会带着看破红尘的表情坐在爷爷旁边。那时候爷爷奶奶经常说要分开住,我誓死抵抗,我不希望这个五人家庭解散,哭哭啼啼的。于是爷爷奶奶就叹一口气留下来。我可能并不知道此举给爷爷奶奶带来的负担——说明白点,我是在威胁两个老人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说这个人是他们的儿子……以往过年过节是我们家吵架的高发期,归根到底,是因为人多了,接触的机会多了,就吵起来了。小时候哪能看得穿这层规律,只是把对吵架的怨念转移到了节日上,导致我一直对节日以及庆祝有着很强的排斥。从更深的层面来说,我的性格可能也和这有关——我不愿意好好的去玩,去享受一些大家都认为欢乐的东西,比如班级聚会,节日晚会之类的。我没法融入进那种气氛。当大家都快乐的时候我就会很做作的感觉悲伤,我觉得人应该讨厌我这种人破坏了气氛,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参与。慢慢长大了些,他们吵架也变少了,倒不是因为学会礼让,而是学会不碰面。家就那么大一块地方,爷爷奶奶一般在客厅听音乐看电视,爸爸妈妈下班后就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竟然也做到了没有交集。我在时光的磨砺下渐渐明白了这种矛盾不可调和的道理,也明白他们不在同一屋檐下并不是天大的事,我依旧能存活。我不再去干涉他们之间的吵架。这也算一种成长吧。吵归吵,原则上的错误我们从来没犯过。家庭环境总体来说还是很和谐的。我从来没被打过;父母也没有离异——比起现在的一些家庭,他们的吵架次数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家里还有爷爷奶奶照顾我的生活。我的成长过程里没有伤痕。其实我曾经还觉得父母离异是件很酷的事情……我觉得自己拥有的这些太过普通,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能人的本性里都有一种将悲惨境遇视为成就的本能,一个人过得越苦,吃的亏越多,就能更理所当然地比其他娇生惯养的人厉害。我妈一度嫌弃我娇生惯养,想送我去变形记。结果当然被我爸骂了一顿,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叛逆量级好像还不够资格上这个节目的。之所以提起这回事就是想说,我妈能想出这样荒诞的点子,说明她也觉得受苦能使人更强。后来发现,温室中的花朵面对的世界未必不比小草残酷。如果说小草的残酷在于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那花朵的残酷就在于如何面对这终将失去的一切。更残酷的是,花朵往往都没有做好准备。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客厅里还没有消停的意思,我心想这就有点奇怪了,而且被持续的噪音干扰得我有点不耐烦,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出门调解。以往的调解虽然艰难,但还是会有不明显的效果,不欢而散,好歹也是散了。上高中以后基本上就没再调解过,这一回我也做好了搞砸心情的准备。开了门,老样子,爷爷奶奶坐在正对电视的沙发上,爸爸坐在靠门边那个。电视里在放新闻。爸爸对着爷爷大喊大叫,奶奶在中间沉默不语,爷爷神情肃穆的盯着电视,没有说话。爸爸的脑袋红红的,一看就是喝了酒。具体他们在争论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能承认即便是自以为对我爸非常了解的我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他拳头紧紧拽着,双目喷火,青筋暴起。一边锤着玻璃茶几,一边对着爷爷说“你总是要赢你儿子有什么意思!”

之类的话。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茶几砸坏了怎么办?毕竟眼前的场景有点超现实,还没反应过来。爷爷老了,不像几年前那样喊得动了吧?或者是已经心灰意冷了,这一回他并没有和爸爸对吼,只是时不时的回两句。每一句回话之后爸爸的吼声就更激烈,我注视着他红肿的拳头不屈不挠的敲击着绿色的玻璃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坦白来说,我真的很害怕。在此刻讲道理没有意义,我心里明白。但除了讲道理我什么也不会,我是打不过他的,声音也没他大。我当时放弃思考地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喊了很多遍“不要吵了!”

,像班上的纪律委员一样。此时我已经发现事情正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以往的常识让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突然之间奇幻的一幕发生了,我爸爸走到厨房拿了一把西瓜刀放在脖子上,喊道:“我欠你们是吧!我现在全都还给你们!”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了回房间关门再开门的冲动。怎么搞的啊?在演电视剧吗?在我满头问号的时候我妈冲上来抱住我爸的手,他们两个人踉踉跄跄的回到客厅,我看见妈妈在哭,屋子里回荡着成年男性的怒吼和女性的尖叫,倒也没觉得恐怖,只是想到邻居听到这样的声音会有什么感觉呢?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我经常听见隔壁有小儿被虐待的凄惨的哭号和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的咆哮,习以为常了。想到这里竟然松了口气……我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握住了我爸握刀的那只手,用全力想扳开他的手指。刀闪烁着寒芒在我眼前乱晃,我突然感觉血涌了上来,对着这头发疯的野兽怒吼道:“松开!”

我当然没法让他松开。在力气上我和他较量过无数次,在高二的时候我们经常扳手腕,他可以两只手指扳倒我。但是没有办法了,难道还指望我妈把刀抢下来吗?我握着他的手,为这场狗血的家庭闹剧倍感羞耻,我感到恶心……就像一个男人对你像女生一样傲娇耍小脾气而你却不得不去安慰他那样的恶心。他的双臂挥动,我矮小的妈妈就像一个玩具一样挂在他手臂上飞舞着。而他的手指极为倔强,扳开一根另一根又扣了上来。刀刃的寒芒在我脸上摇晃,我只想让他一刀砍死我,或者砍我出血也行,我心里实在太难过了,难过到让我健全的肉体都感到愧疚了。沉默了十几年的奶奶也走了过来,环住我爸爸,她也发出了声音,虽然沉没在声音的海洋里,但我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奶奶的骨骼瘦小,左手手臂曾在去年冬天摔断过。她随着我们的舞步摇摇欲坠,固执的吸附在我爸身上。我们四个人粘在一起,摇摇晃晃,就像马戏团里逃出来的一样,滑稽得让人想哭。我虽然没有拿下那把西瓜刀,但也控制住了他的手。我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心里喊道:你看着被你甩来甩去的老母亲不觉得羞愧吗?看着声嘶力竭涕泪横飞的老婆不觉得羞愧吗?你身为一个男人让家庭混乱,崩溃,给家人带来痛苦,不觉得羞愧吗?然而没有办法,虽然我觉得你很丢脸,但还是不能让你自杀。恍惚间刀就拿下来了。可能他也顾及到我了吧。接着他和妈妈就去了房间,爷爷奶奶在深夜离开了家,我靠着家门,手里提着刀,拨通了110。110来得太晚,来时一切都消停了。与其说消停,不如说是死寂。后来我和我妈把我爸一个人丢在屋里去街上找爷爷奶奶。当时天气已经凉了,我记得我穿的黄色的棉衣和棕色的睡裤在深夜的路灯下晃荡,远远看见爷爷奶奶,他们叫来了姑姑陪着。我走过去,和他们抱了一下,这一次他们没有说要分开住,我也没有留。我知道不管他们会不会回到这个屋子,都不会回到这个家了。整个过程的画风与主线相差甚远,好像是独立发生的,太过虚幻。我至今也没有问过我爸变成那样的原由——据他说是有一定理由的,并不纯粹是发疯。可是当时的情况下,一面是强壮有力,出口伤人的成年男子,一面是沉默不言,维持秩序的老人……应该说无论是谁,都会站到爷爷奶奶这边。我也不想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事。我只是感觉,世界上有些事情的发生就是无厘头的,无法阻止。我能突然之间想要好好学习,或者说我爸突然之间发酒疯,在上帝的眼里,是一样的事情。或许背后有细密的丝线,或许成因可以推导结果可以演算……但对我们凡人来说,只有一句话。是命运啊。我爱我的爷爷奶奶。我从小的娇生惯养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他们替我打理好了所有的日常生活,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我吃好的喝好的,生活很幸福,直到高三我还是享受着这份幸福。爷爷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很小的时候爷爷带我去河边,或者生态公园玩。我们提着装橡皮泥的或者用完的洗衣粉的桶,拿着一大一小花鸟市场买来的渔网,坐公交吹着夏天的风。他捞鱼比我强……应该说在玩这方面他什么都比我强。他会做很多小玩意儿,也会画画。我人生里画的第一幅画就是他教我的蝴蝶。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学习机和智能手机;我学习慢慢变得紧张;我自身的画画水平越来越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为自己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给我带来惊喜和快乐感到难过。爷爷,我也很难过。奶奶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我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是她洗的。我吃的饭也是她做的。她做得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好菜,大概就是当我在大学里每每念及那个滋味都会落泪的程度。夏天的时候她会给我熬豆沙,一大壶,其实我是吃不完的。我想吃冰的而他们不能吃,于是我吃不完的他们就用微波炉加热,加热之后的豆沙黏黏糊糊我不爱吃,他们就蘸着饼子当早餐吃掉。就是希望现在两个人单独生活时,能吃得好一点。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要凑合着过啊。他们曾经每晚等待我下晚自习回家,清早给我做好早饭。我依赖于他们生存。我们曾经也互帮互助,我因他们的存在而感到安心。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是我的后盾,他们在我身边,我就敢信心满满的面对挑战。而这次事情之后,我的后盾终于崩溃了。五个人的旅程就此结束。我得学会独自面对世界了,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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