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县本来是有个巡检司的,巡检姓刘。 在沈墨穿越过来那一日,就听关鹏说是这个刘巡检派人报信贼人要来偷袭县城的消息。只不过也就如此了,然后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直没有露面。 其实这刘巡检也是本地人,家中也算是高密县的大户,所以出钱给他捐了一个巡检的差事。 这巡检虽然是芝麻小官,但是毕竟也是有品级的官员。 不过刘巡检当上这个巡检的可不是为了捕盗捉贼,维持治安,只是为了给自家撑面子,长威势罢了,跟马主簿和苟典史都是一路货色。 也就是说,整个高密县衙,除了沈墨这个县丞还有知县李春江是外来户之外,主簿、典史以及巡检都是本县的士绅土豪家的子弟充任,可见这些大户在乡中的势力之大。 所以这也难怪知县要跟他们成为一路人。若是没有他们的配合,李春江这个知县就是个空架子,说出去的话根本没有多大作用。 说是皇帝与是大夫共治天下,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跟士绅土豪共治天下。 因为这些士大夫的背后就是士绅土豪,士大夫只是他们在官面上的代言人罢了。 所以古代才会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 在官府的触角和权威渗透不到的广大乡村,这些土豪士绅就是当地事实上的土皇帝,说一不二,所以才能够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因为没有人能够管制他们,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古代虽然一直讲究上下尊卑,君臣父子这些纲纪伦常,但是事实上这些并没有后世人们想象的那么严格。 在晚明时期,“士庶安于犯上,寖(qin)成乱阶。”
这一说法堪称晚明社会的实录。 其具体表现,则是人人追求自己的体面,而其结果却是造成国家法度的废弛。 诸如:在朝廷,小臣藐视大臣、小吏不惮上官,新近不推前辈; 在边疆,军士轻视主帅。 在家里,子女媳妇蔑视父母。 在学校,弟子不事师长,后进凌辱先进; 在乡里,卑幼倾轧尊长,部民不畏有司。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很显然,到了明末,传统的礼法制度荡然无存,并逐渐反应于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复杂,但是科举制发展到顶峰,以及商品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萌芽的诞生,以及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等都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言归正传,刘巡检当日能及时预警,并非他爱岗敬业的提前探知了二龙山贼人的动向,而是他带着手下几名自家护院充任的巡丁弓手正在野外游猎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下山的山贼,而山贼却没有发现他,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山贼要攻打高密县城, 刘巡检派人报信的原因自然不是为了城中百姓着想,也不是想让城中官员可以及时做出防御,而单纯就是为了通知知县等人逃跑避祸。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几个人跟他是利益共同体。而沈墨这个县丞自然是被他们排斥在外的。 当然,在沈墨的记忆中,他刚来上任的时候这几人也是拉拢过他的。 只是年轻人还保留着那份天真和正直,自然拒绝了他们的拉拢和腐蚀,所以就被他们视为了敌人。 而沈墨上次之所以下雨还要出去巡视堤坝,其实就是李春江这个知县故意给他穿小鞋的结果。 所以才会导致他一病不起,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沈墨。 然后现在的沈墨又给将李春江几人给一锅端了。 所以说,一饮一啄,皆为天定。 刘巡检其实并没有跑远,而是带着人跑回了他的老家刘家庄。 刘家庄上几乎所有人都姓刘,庄上上千人不是刘家的亲族,就是刘家的佃户。 刘巡检在家中躲了几日,正想返回县衙的时候,就传来了马家和苟家聚众攻打县衙,结果被县丞沈墨给强势镇压,死伤惨重,而且两家的家产全部被抄没的消息,这让刘巡检大吃一惊。 紧接着又传来了知县主簿和典史三人畏罪自杀被人在城外的一座土地庙里发现遗体,身边还留着遗书的消息,刘巡检更是惊骇不已。 以他对知县三人的了解,知道这三人根本不会自杀的。 肯定是沈墨害死了他们。 一想到这个,刘巡检就生出了极大的危机感。 既然知县都被沈墨干掉了,那么自己作为唯一还活着的官员,必然会成为沈墨的下一个目标。 可是他又不想逃亡,那么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就是要先下手为强。 他听说沈墨现在已经开始重新组建巡检司,这个消息更是让他如坐针毡。这明显说明沈墨就是要对自己出手了。 刘巡检思前想后,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说动了家中长辈,决定起事,理由自然就是被沈墨这个滥杀同僚,残害百姓的酷吏给逼的。 很快,刘巡检就聚集了数百人,用刘家庄早就准备好的武器将这些人武装起来,打着诛杀酷吏沈墨的旗号浩浩荡荡地向着高密县城而来。 而刘家家主老谋深算,知道靠着自己一家的力量不一定能够对付沈墨,所以又派人劝说高密县其他的一些大户,散布谣言,说是沈墨要对高密县所有的大户动手,目的就是觊觎他们的家产粮食。 虽然有一些大户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也有几家被说动了,派出人手跟刘家联合在一起,共同向着高密县城进发。 等到了县城外面的时候,刘巡检手下的人马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看着近在咫尺的县城,刘巡检自觉豪情万丈,生出了一种天下之大自己尽可去的的错觉来,沈墨一个小小的县丞根本不足为惧。 沈墨自从上次贼人攻打县城之后,就加强了对城门的守卫。 所以在收到刘巡检纠集乡绅叛乱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关闭了两座城门,让人严加防守。 有了之前抄没的马家和苟家的钱粮,他现在手下的嫡系农民已经达到了整整两百人,将系统在游牧民族时代的人口限额全部占满了。 他要重建巡检司就是要以这两百人为基石进行重建,再招募一些本地的壮丁乡民,巡检司的架子很快就会搭起来了。 只是还没来记得招募乡民,刘巡检就发动了叛乱。 虽然沈墨现在在高密县乡绅们的眼中是个大恶人,但是在高密县百姓的眼中却是一个外能杀贼保一刚平安,内能明察秋毫解民怨的沈青天,所以沈墨在发出动员令之后,城中的百姓踊跃报名来协助守城。 这就是声望值高的好处了。 不顾沈墨知道,这些百姓也好,还是县衙中那些原本的衙役也好,都只能从旁襄助,真正要作战杀敌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嫡系人马。 百姓们是出于一时血勇,对面又不是真正的贼人,都是本县乡民,所以自然不会拼命。 衙役捕快们同样如此,大多数人跟随沈墨,一是畏惧他的权势,二是因为贪恋赏银。时日尚短,不能太指望他们的忠诚。 沈墨自然知道这一点,让刘武带着一百人守在东门,关鹏带着一百人守在西门。 他不光是要防备刘巡检这些人,同样也要警惕上次被他杀退的二龙山的贼人们,免得他们闻讯后卷土重来。 刘巡检带人来到县城西门外,看到城墙上乌泱泱的人影,也有点傻眼了。 在他的想象中,沈墨这般残暴不仁,百姓们应该对他都是恨之入骨才对,都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一起反对沈墨才对。 可他们却竟然反过来帮助沈墨对付自己,刘巡检气得大骂:“一群愚民!”
不过最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城头上那些身穿皮甲,手持长矛弓箭的壮汉们,看他们神情镇定,身材魁梧,隐隐散发着一股子彪悍气息,一看就是沈墨手中的底牌。 仔细看去,这些人全部都是生面孔,肯定不是县衙的衙役捕快们。 巡检司原来的那些巡丁弓手现在都在自己手下,那么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刘巡检越想越怕,事情的发展似乎跟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他原本的预期中,自己带着这么多人来攻城。只要自己振臂一呼,城中的百姓也会轰然响应。 内外夹击之下,沈墨要么投降,要么逃走,没有其他的出路。 可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有些坐蜡,一时之间有点进退两难的尴尬。 强行进攻的话,就算拿下县城,肯定也会损失惨重。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这些人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别看人多,但是一旦稍微攻击不顺,士气就会崩溃,很容易陷入未败先乱的局面。 可是如果就此撤走,那这次起事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刘家和自己都会颜面大损,以后就更加没有办法抗衡沈墨了。 其他那几家跟他一起起事的乡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露迟疑惊慌之色,都拿眼看向刘巡检,等他拿主意。 刘巡检见状,只好强大精神向着城头道:“我等今日前来,只是想要向沈县丞讨一个公道,请沈县丞出来搭话。”
沈墨的身影从城头上出现,头顶明铁盔,身穿齐腰鱼鳞甲,左手腰刀,身背长弓箭壶,身前插着一支长矛,威风凛凛。 这一身造型让城下诸人都吃了一惊,心想这县丞不过一介文官,为何如今一身戎装? 更关键的是,这一身戎装穿在沈墨身上丝毫不显违和,反而隐隐有一种这种甲胄太过简陋,配不上他的感觉。 他们这时候才想起来传闻中说沈墨亲手射杀了数十名贼人,射术惊人的那些消息。 难不成这家伙真是一个文武双全,扮猪吃老虎的主? 正在刘巡检等人惊疑不定时候,沈墨开口喝道:“刘永生,你身为本县巡检,本该捕盗捉贼,可你却先闻风而逃,不战自溃,致使贼人肆虐城下。若非本官当机立断,带人杀退贼人,如今不知有多少百姓丧命于贼手。本官还没来得及问你不战而逃之罪,你却公然聚众叛乱,围攻县城,更是罪上加罪。本官现在代朝廷宣布,免去你的巡检之职,并且以叛贼身份缉拿于你。你若是不想牵连家人亲族,就速速自缚跪地,本官可以考虑不株连你的亲族家人。若是不然,今日跟你一起围攻县城之人,官府都将以叛贼身份缉拿。”
刘巡检一听,浑身冷汗直流,瑟瑟发抖,忍不住回头张望,发现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迟疑犹豫的神色。 沈墨这一番话本就是攻心之计。 先从刘巡检的本职人手,定下了他不战而逃的罪名,然后剥夺他的官员身份,并且宣布他现在已经成了罪犯,让他叛乱的理由完全没有了根据。 刘巡检能成为这群人的首领,并不是因为他们刘家在其中是实力最强的,而就是因为他的这个巡检的身份。 若是没有了这个身份,还变成了朝廷通缉的罪犯,那他领导这些人的底气自然就丧失了。 最后一句话更是带着分化之意,让他们内部先陷入离心离德的混乱之中。 这些人虽然跟着一起来,但是也没有细想过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现在被沈墨一口道破,他们这是造反。造反就成了反贼。成了反贼就要被朝廷通缉,甚至株连九族。 先是让他们产生懊悔犹豫,最后又给他们一条出路,只要立刻悬崖勒马,就可以免除你们的罪责。 沈墨这番话连消带打,又直指人心,威力的确不凡。 刘巡检身后的那些人已经有人开始悄悄地往后退了,让本就在最前面的刘巡检一下子更突显了出来,显得势单力薄。 刘巡检急了,大声道:“你们不要听他大放厥词。我是朝廷任命的巡检,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丞就能免掉的。今日若是不除掉沈墨,那我们以后都会跟马家和苟家一样,都会被他抄家灭族的!”
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后退的人群又有些迟疑起来。 沈墨猛然大声喝道:“刘永生,你这个叛贼,不要再蛊惑无辜百姓跟你一起送死了。各位乡亲,本官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就此退去,今日之事,本官绝对不再追究。至于马家和苟家之事,是因为他们聚众围攻县衙,形同叛乱,本官警告再三,他们依然执迷不悟,才最终咎由自取。可是你们若是继续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本官没有给过你们机会了。”
“弓箭手准备!”
沈墨一声断喝,两旁的数十名弓手齐刷刷举起了手中长弓,对准了下面的人群。 人群骇然,出现骚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