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上来了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口不择言。等冷静下来了,话已出口,再后悔也无济于事。看着彻底蔫下去的何庭川,殷时晴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伤到了他,但她也知道,如果这次又轻易地心软原谅,他就不会真地长记性,下次一个被挑衅,甚或是他自己的一个心血来潮,这样的斗殴还会发生,持续不断地发生。她可以容忍他的幼稚,但她无法容忍他的幼稚伤害到他自己,即使只有一点可能,她也要尽全力扼杀在摇篮中,彻底杜绝。别人是不是欠他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欠他的,那亏欠太过沉重,自重生以来,就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从未减轻过一分。在今天的事发生以前,面对何庭川,她更多的是愧疚和感激。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还隐藏着另一种情绪,一种不愿意去正视、去直面的情绪——负担。她的命是他给的,她的潜意识里认定,她这多出来的一次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好他,让他能拥有老去的那一天。甚至到了,如果未来她先他一步离开这世界,她都无法安心的地步,万一在她走后,他还是横遭了意外怎么办?她要的是他能一生无忧,安享晚年,直至寿终正寝。她也知道自己想得太远,想得太多,可每当午夜梦回,从那近乎无限循环般的一幕里惊醒过来,她就没有办法遏止那些汹涌的情绪。他的以命换命,给了她新生,可同时也给了她牢笼,把她困在了对他永恒的亏欠之中,而她更是又给自己加上了道道枷锁,无法挣脱。这一世,她可以连自己的幸福都放到一边,只要他能平安喜乐。但他对他自己是这样的满不在乎,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怕自己再说出更多伤人的话,她垂下眼眸,绕过何庭川,独自走出车库。不知不觉间,夜风已经带上了秋意。沿着学校外墙,殷时晴走在人行道上,没有回头去看何庭川有没有跟上来,也不想回头去看。如果因为自己刚刚那些不经思考、冲口而出的话,他生气了,那就让他去气吧,总好过没心没肺,不以为意。但生谁的气,何庭川都不会生殷时晴的气。推着自行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殷时晴的身后,静静地锁定着她的背影,何庭川懊恼不已。他知道她在气头上,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气话,是因为担心,也是因为关心,可一想到自己在她的心中是幼稚的,他的心里就堵得慌。街灯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就像是穿越了时光,瞬间有了大人的身形,彼此间的距离却隔得越来越远了。余光无意间看到这一变化,何庭川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心慌,连忙快走两步,直到两个人的影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后,才又放缓脚步,继续小心翼翼地跟着殷时晴。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殷时晴默默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何庭川,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心思简单又直接,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如果他不这么好斗,她其实是希望他能永远停留于此,不要改变。因为她见过他在经历成长的蜕变时,所展现出来的模样——那是她和乔夕文刚在一起后不久,最甜蜜最腻歪的时候,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乔夕文,对何庭川自然就忽略了许多。而就是在她对他有所忽视的这段期间,他和校外的一群地痞混混发生了摩擦,打扒下了一群人,也被一群人给打趴下。从学校赶往医院的路上,吴岱用难得的严肃口吻对她说:“你没有看到,他完全是在找打。”
她正着急,闻言惊道:“什么叫‘找打’?”
吴岱表情凝重:“就是不要命了,以伤换伤的打法,看得人头皮发麻。”
真是疯了,打架打疯了!她又气又心疼,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到他身边去,看看他伤得重不重,要是不重,她不介意给他补两下!吴岱低低地说了句:“殷时晴,何庭川他不能没有你……”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这句话太有歧义,又补充道,“没有你看着他,管着他,他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四处乱跑乱撞,能驯服他的只有你。我知道,你和乔夕文你侬我侬,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他,但也希望你不要像是把他忘了一样,完全不闻不问。”
吴岱的这番话是站在何庭川兄弟的立场上说的,话得有点重,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字字句句都砸在了她的心上。等见到手上缠满绷带,额头上也绑了一圈的何庭川,殷时晴心里的那点气瞬间就消了,满满的只剩下了心疼。“我一会儿功夫没看住你,你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她走过去,在病床边坐下,定定地看着何庭川。何庭川也看着她,眼睛有些充血,眼周也红肿着,但投向她的目光是那样的专注,仿佛凝滞了时光。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她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异样,眸光一闪,微微错开:“你是不是不知道疼?要是知道,就不要再有下次了。你喜欢打架也好,因为太无聊了想打架解闷也罢,至少要注意分寸,再至少,别让自己被打到。”
何庭川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一瞬不瞬。她忽然就感觉眼前的这个何庭川,有点陌生,似乎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何大川了,他的眼里有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让她看不分明,也读不懂。就在她觉得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都快要停止流动的时候,何庭川终于开了口,他嘶哑着嗓子轻声问她:“他知不知道你的奶茶里,珍珠果要双份?”
她蓦地睁大了眼看向他,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涩:“对不起,是我不对,重色轻友得太厉害……你快点把伤养好,等你好了,我请你去撸串,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然后等你也交了女朋友,就重色轻友回来,也把我甩一边不理,扯平,好不好?”
何庭川点了点头:“好,我们去撸串。”
自那以后,她做到了她说的,没有再因为乔夕文而冷落何庭川,甚至几次为了何庭川和乔夕文闹得不愉快。但何庭川就像是进入了从男生到男人的转变期,对着她的笑容灿烂依旧,只是没来由的沉默越来越多了。她一直把何庭川视作自己的亲人,而亲人意味着责任。上辈子是,这辈子更是。她要让他学会成长,但不要再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一夜之间就那么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