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兄妹,都固执得很,自己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强迫改变。段惊澜停在了原地,四周一望无垠,漫天白色,而他们两人,是这茫茫白雪之中的墨迹。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段惊澜的目光,他淡淡问:“倘若你死了,你真的会开心吗?”
他的口吻里,仿佛听不见多少情绪的起伏,淡漠得很。楼迦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带着那样可怖的记忆活下去更艰难的了。段惊澜并没有立刻将她放下来,反而帮她将大氅又裹紧了些,他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有许多人选择活着。放弃了生命的那些人中,又有许多在最后关头后悔。”
他是在劝她。楼迦却道:“我身上的伤,就算舒神医也不一定救得活吧。江澜,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让苏白麓……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杀了我,求你了!”
段惊澜停了片刻,终于缓缓将楼迦放回了地上。那披在外头的大氅也散了开,而大氅里头,已经不知何时沾满了血迹!楼迦的外衣更是被浸得通红!段惊澜从身后的箭筒里取了支箭,半蹲下来。他看了眼楼迦,在这一刻,他仍然没有在楼迦的眼中看见半分对死亡的惧怕与后悔。做这样的决定,她真的是横了心的。这让段惊澜很是意外,又像是在预料之中。“……抱歉。”
段惊澜低低说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将箭刺入了楼迦的心脏!楼迦因为吃痛,两弯眉毛紧紧蹙在了一处。她的声音更轻了:“谢谢……”而在这漫天风雪之中,有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渐渐传来,越来越近。那声音楼迦和段惊澜都十分熟悉,那是苏白麓!一身白衣的男子在风雪中艰难行走,一边走着,一边喊:“楼迦!江澜!你们在哪儿!楼迦——!”
而楼释的身影,也很快出现在了苏白麓的身后。他们已经下山回来了。听闻江澜和楼迦一起出了门迟迟未归,此刻便出来寻。苏白麓很快就注意到雪原里的这一处,立刻狂奔而来:“楼迦,江澜!原来你们在这儿!”
他方一走近,便注意到躺在地上已经渐渐没了气息的少女。苏白麓猛地一把将段惊澜推开:“楼迦!你怎么了!”
这时候,楼迦的双眼已经渐渐涣散,意识也变得不甚清晰。但她还是看清了对方的脸。她抬起手来,万分留恋的抚摸着苏白麓的面颊。苏白麓握紧了她的手:“楼迦,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怎么身上流了这么多血!”
此刻的楼迦,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涣散,她的目光,渐渐从苏白麓的身上移到了旁边的段惊澜:“白麓,你不要、不要……”楼迦的话,就停止在此处。她想说的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后来他们才发现,楼迦身上有大大小小数十处伤痕,尤其她的双腿,已然是被砍的不成样子。加上时间的延误,失血过多,几乎是没得救了。但最让众人无法接受的是,位于楼迦心脏处的那一支利箭!那是段惊澜背着的弓箭,也是楼迦最后受的一处伤口。苏白麓和楼释都是亲眼看见,段惊澜蹲在楼迦的身边,手里握着那只箭。段惊澜解释不了,也洗不清。为了掩护楼迦的清白,段惊澜没有提及她被人侮辱的事情,只提及了在雪中遭遇匪徒。而这也成了最让段惊澜无法解释的事情——因为众人事后去了段惊澜所说的、遇到匪徒的地点,却没见到半个人影,那个秃头的尸体也早就不见了。这好像是在说明,段惊澜在说谎。已经没有谁能够证明段惊澜的清白。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惊澜根本无从辩解。尤其是,两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是坐实了段惊澜的“为恶之心”。由于楼迦的死,几个年轻人的关系已经变得剑拔弩张,鹤不归和舒晏城两个前辈也对段惊澜有些心生芥蒂。但压垮信任的最后一棵稻草,在于那一日西凉军队的忽然来犯。徒家的事情已经过去的十多年,原本西凉皇室对他们的追杀虽然没有撤销,却已经松懈了很多。之前西凉对于子民的排查,鹤不归都躲了过去,偏偏楼迦出事没有多久西凉军队就大举来犯——仿佛他们早已经知道这片雪原中躲着人,仿佛他们一定能够肯定鹤不归等人就藏在了此处!他们从军队的手下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而众人对段惊澜的最后一丝信任也崩裂瓦解——即便在抵抗西凉军队的过程里,段惊澜不幸染上了毒。从那之后,段惊澜便与楼释和苏白麓结下了仇。至于后来,舒晏城为何留在了白王府,帮助段惊澜解毒,则是后话了。三年前那血淋淋的真相,段惊澜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尤其是楼迦受了侮辱的事情。一是为了尊重楼迦,二则是担心苏白麓听闻此事难以承受。至于顾颉……段惊澜其实一直怀疑,顾颉是否已经知道了楼迦被轻侮的事情。他是一个大夫,如果检查过楼迦的身体,就不难发现这一点。至于他不说的原因,可能是默认了段惊澜既是真凶,也可能是出于对楼迦的尊重。这其中的确切原有,谁又能说得清呢?而事情过了三年,当所有人都以为楼迦早已化为白骨之后,顾颉却携着一个“偃人”回来了。这自然让众人又回想起三年前发生的那场巨大变故。段惊澜将曾经之事简单概括了一番,描述给苏白麓听。苏白麓大约真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听完后一言不发,反而往自己肚子里狠灌了三大碗水。他恨段惊澜恨了整整三年啊!现在却忽然告诉他,自己一直恨错了人!?又或者说,段惊澜是否仍然是在诓他?这个白王所说的话,真的值得他相信么?苏白麓想来想去,思维仿佛转到了一个自己都无法走出去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