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尚有血脉,存留于世……?”
玄素真人低声喃喃,恍惚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锁住了眼前的黑衣男人,“你不是来求证解惑的!”
楼释唇角一勾,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玄素真人面前,微微弓着身子:“晚辈此来,确为解惑,但同样——也是为了与真人,谈一桩交易。”
“交易?”
玄素真人忽而心生警惕。从年岁上来讲,他分明比楼释年长许多,可如今在黑衣男子的面前,玄素却真真切切地心生寒意。这个人,莫测,神秘,阴鸷,又仿佛无所不知,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如此年纪,又有如此气势,实在令人胆寒。在他面前的楼释却是轻松一笑:“早年时候,在下随师父颠沛流离,十日能有八日是在逃避追杀中度过。在下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何、想不通师父究竟是在躲什么人……可这十几年过去,我终于懂了。”
“舒晏城,鹤不归,还有徒家……《生人决》和《死人典》,还有那一身的毒血……若将二十多年前的种种尽数串联起来,岂不有趣?”
楼释低声道,“玄素真人,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
玄素低下头去,沉默不言。“……你师父,是谁?”
过了半晌,玄素真人反问道,“是徒家的人么?”
楼释摇摇头:“徒家后人早已被屠杀殆尽,在下有缘,从师鹤不归门下。晚辈曾以为《生人决》与《死人典》两部、分别存于舒晏城与师父手中,但是,在下将青龙镇屠尽,也不曾见过这两本书册一眼。”
“什么!?青龙镇是你——!”
玄素真人猛地站起身来。青龙镇被屠杀这么大的事,玄素也听上清宫的人提起过,可他万万没想到,此事竟会是楼释下的手!楼释是北瓯的国师啊!谁会想到如他这般地位的人,竟会做出屠镇这等不齿之事!楼释却混不在意地笑笑,仿佛对玄素真人的这番反应很是满意:“师父将那两本书的下落藏得实在过于严实,若非别无他法,我也不愿做出弑师之事——方才玄素真人说,则城下山后,便与上清宫鲜有往来?”
楼释的唇角分明是微微牵起的,可不知为何,那笑容却从未渗入眼底。“他既已离了上清宫,便不再是我门下弟子,自然不曾往来。”
玄素真人道。楼释冷笑一声:“这些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我曾经查过,舒晏城小有名气之时便来过帝都,而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在上清宫!帝都郊外这方圆几百里,除了上清宫,哪还有别的落脚之处?”
楼释在大厅中缓缓踱步:“那两部书册,不在我师父的手中,不为白王所得,那就只可能……在舒晏城的手上、再经有舒晏城托付于此。玄素真人,晚辈此番猜想,可还对么?”
若是猜错了,按玄素真人刚正不阿的脾性,定会立刻大骂一句“荒唐”。但是,玄素却迟疑了。片刻间的犹疑渐渐变为沉默,就像是侧面确认了楼释的所有猜想。良久,玄素真人问:“你说你见过则城,那你可知,他与徒家究竟有何瓜葛?”
他的双目已见老态,瞳子却明亮非常。玄素的眼中满是困惑,他是认真的在等着楼释的回答。这些陈年旧案上清宫的人无意去查,旁人更知之甚少。但从只言片语间,玄素真人已然察觉到对于当年之事,楼释掌握了绝大多数的内情。对于他最骄傲的那个徒弟,玄素真人亦有困惑。多年的困惑已经渐渐结成死结,在玄素的心里挥之不去。白王无法为他解惑,但这个人、这个楼释,或许可以。楼释道:“徒家已亡,我所知的也是道听途说,但确比别处更真实可靠些——我想,当初促使舒晏城离开上清宫的那个女人,便是徒家人。”
“徒家……被西凉国赶尽杀绝的徒家……”玄素深深叹了口气,“难怪他当时来去匆忙,竟是因为招惹了徒家之人。”
“舒前辈当时并未被西凉皇室通缉,想来那时前辈与徒家牵扯不深,才让西凉皇室有所遗漏。”
楼市淡淡道。“你说想和我做的交易,就是为了那本《死人典》么?”
玄素真人道,“楼公子,不知你想以什么作为交易?”
“若是,以则城的亲生骨肉呢?”
楼释笑问。玄素眯了眯眼:“我从未听闻,则城还有孩子留在世上。况且若是如你所说,与则城有所关联的那个女人来自于徒家的话,他们的孩子——估计也早已遇害了。你口说无凭,我不能信你。”
“谁说得准呢?”
楼释混不在意地笑笑,又把玩起手腕上的珠串来,“当年之事千丝万缕,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查到那孩子的影踪。那孩子,早年活得倒也悲苦,若前辈念及师徒旧情慈悲之心,在下或许会让那孩子以后活得轻松一些。”
“你在威胁我?”
玄素真人眼神一凛。“只是说出实情罢了。”
楼释笑地神秘,“真人,那个孩子,你也见过……”上清宫很大。从北瓯使团暂时落脚的客房到玄素真人的太华殿,少说也有一里的距离。这些人刚在客房里休整好,就从里边忽然传出一阵惊呼:“救命啊!死人了!国师!国师在哪儿!”
那个侍卫被吓得脸色苍白,一路惊呼着往太华殿赶去:“国师!国师大人!出事了!!”
声音甫一响起,黑袍的男人就从大殿冲了出来,面容冷峻。等楼释赶到客房的时候,院子外头已经围满了人,有北瓯国的侍卫们,也有上清宫的道人。楼释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最中央的血腥之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个人的尸体。最中央的那人锦衣华服,华丽的锦绣衣衫上却沾染了肮脏的血迹。他脸朝地面死去的。楼释蹲下.身,拨开中间那人凌乱的碎发,露出他清秀温润的面庞来……“五殿下……”人群中,隐约听见一句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