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巨大的人影挡住了外边的昏黄余晖。来人的兜帽落下,蓝色的宝石在暗影里发着幽深的光芒。那光点在他的眉心,在他的耳垂。苏白麓上前一步,两人身高相仿,气质却稍有不同。来人更冷冽、更凌厉,比起他的张扬,苏白麓那点外放的锋芒反而不值一提了。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师兄。”
“师弟。”
这是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对于两人这样的问候方式,韩夕雾仿佛早已料到,而同样作为楼释下属的谢祁却十分诧异。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苏白麓和楼释早已认识!还是师兄弟的关系!?那两个人男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再见时已是经年。他们两人的初遇,还是在六年前。那时候,苏白麓才刚从天阙国的苏府逃出,只身一人,孤苦无依。而楼释,早已经是初现天资的少年剑客了。那是在西凉国的境内,楼释正在练剑的时候,他的师父忽然带回了一个陌生人。那人浑身污泞,从头到脚满是伤痕,几乎没有半块好的皮肉。师父将那个人带回屋子,楼释心里不安,急急追了上去:“师父,他是什么人?”
他的师父没有回答。楼释又道:“咱们躲在这儿是要躲风头的,万一这人是皇家派来的怎么办!?”
师父严厉地瞪了楼释一眼。楼释不敢再说话,只好极不情愿地跑了出去,接着练剑。后来,那个泥人儿的伤势好了许多,脸蛋儿也洗干净了。楼释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白得像一个瓷娃娃。师父说:“阿释,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
“师兄。”
那青年一身白衣,洁净得仿佛不染尘嚣,眼神也是出奇的冷漠。楼释不太喜欢他:“你叫什么名字?”
“苏白麓。”
对方冷冷回答。那一年,苏白麓正式成为了鹤不归的徒弟。那一年,苏白麓十七岁。后来,苏白麓身上的伤终于好了。某一天,师父让他们两人练剑的时候,楼释故意去找苏白麓的茬儿,剑光泠冽,步步杀招!楼释以为,凭借他的能力,不出十招,苏白麓定会被他打得求饶!但是并没有。知道两人交锋三十招之后,苏白麓才落了下风,被楼释一把打掉了手中的剑!楼释用剑抵着苏白麓的脖子,等着他像之前无数人那样跪地求饶。可实际上,那个白衣青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笑:“我输了,师兄。”
那一刻,楼释终于明白了鹤不归要收他为徒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怜悯,也不仅仅是为了救他的性命。他隐约觉得,他们是相似的。苏白麓也并不是什么皇家派来的人,当年的那场浩劫早已经过去,西凉皇室也不在天天派遣人手到处追捕余孽。他们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和师父闯荡江湖,看看外边的大好风光。或者哪怕,师徒几人简简单单的生活也好。可是这一切,都在三年后赫然发生了改变,逼得他们不得不再次逃离,直至离开了西凉国的范围。酒馆里,楼释望了苏白麓许久,苏白麓也同样凝望着他。终于,苏白麓首先开口:“师父他老人家,去了。”
楼释沉默片刻:“我知道。”
“你知道?”
苏白麓有些许惊讶。楼释道:“之前去过青龙镇,想要拜访师父的,却没想到……见到了镇子上的惨状。”
几个人已经落座,韩夕雾为每个人添好了酒。楼释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苏白麓:“这件事你应当了解的比我多些,师父是怎么死的?”
提到青龙镇的惨案,苏白麓心中不免难受,他痛心道:“青龙镇的变故,是师娘逃出来通风报信的。可惜……我回青龙镇的时候,镇子上已经是一片血海……”青龙镇的事情,谢祁有很深的印象。不是因为他见过青龙镇的惨状,而是因为刘清清——苏白麓的师娘。当初,刘清清带着孩子被白王妃救下、在白王府休养。白王还寻思着凭借这件事能够缓和与苏白麓的关系,却没想到不出几日,刘清清便死了!为此,苏白麓和段惊澜还大打出手!“竟然是这样,”楼释喟叹道,“那……师父的那本书呢?可在你那里?”
苏白麓摇了摇头:“我回去特地找过,没有半点痕迹。”
“这么说,屠镇的人,很有可能是为了那本书来的?”
楼释猜测到,“你可有凶手的线索?”
“当然有!”
苏白麓的眼神万分笃定。不知为何,谢祁的心也随之一跳!苏白麓下意识地看了眼谢祁——这个用了两年“白王府护卫”的身份的男子。苏白麓道:“白王,段惊澜!”
楼释眯了眯眼:“你确定?”
“证据或许还不够充分,”苏白麓道,“但是除了他,还会有谁?谁有能力在天阙国的地界,屠杀一整个镇子的人?师父的《死人典》凭空消失,又是谁会觊觎?更何况……”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白麓停了停。苏白麓回想起当日白王府的种种,又看了眼谢祁。谢祁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何况什么?”
楼释问。苏白麓回看向楼释,忽然笑道:“师兄,我该信的过你的,是吗?”
“那是自然。”
楼释报以一笑。苏白麓这才接着道:“更何况,师娘当时是在白王府丧命的!白王府铜墙铁壁,平日里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缘何师娘会无故丧生?”
“所以,定然是白王府的人杀害了师娘。”
楼释顺着苏白麓的话说了下去,也看了看谢祁。谢祁那时候是白王府的护卫,出入并没有很多限制。谢祁立刻道:“我并未接近过刘清清的住所!这点许多人能作证。”
韩夕雾轻功高超,寻常侍卫根本不捉不到她的踪迹。韩夕雾也跟着道:“在今日之前我都不知道刘清清是谁,出这件事的时候,我应该还在北瓯国呢!更何况……我身上的异香,可不容易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