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王被禁足的旨意刚刚宣读,便又传来了一道懿旨。只是这次,旨意的对象是针对云危画的。段惊澜因有着“不跪拜”的特权,区区一道懿旨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故而只云危画跪了接旨。大体的意思是,云危画救治景阳公主有功,景阳公主对这个救命恩人一直惦记着,便要她即日前去皇宫接受赏赐。“殿下,那臣妾这就去了。”
那些宫人们连车马都备好了,就打算着宣读了旨意之后,直接接云危画进宫。段惊澜略微颔首,算是同意。云危画知他不会多说什么,刚那一句知会也只是出于礼貌,见他点了头,便径自转身出了王府。等一行人走远了,林明然才忧心忡忡地问道:“殿下,王妃此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如今明德皇帝和白王的矛盾已经放在了明面上,实在难保云危画这一去,会受到怎样的对待——说不定今天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或被软禁,或被囚禁,或者……被策反。都有可能。段惊澜眸中神色变换,往门口看了一眼,便也毫不留恋地转过身,说的却是全然与此次入宫不相干的话:“南叶和谢祁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林明然怔了怔,没想到段惊澜竟浑不在意此事,道:“苏遗通今日已经奉诏入职,他的儿子苏衍之好像也有再进朝堂的想法。”
“他的那几位夫人呢?”
段惊澜接着问。“都在忙着为苏老爷子和世子的事情打点,最近和那些个夫人们走得很近。没见异常。”
“嗯。”
段惊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极远处的天际。在天尽处,一行长雁飞过,直直冲入云霄,带着贯穿云海的长啸。“殿下,”林明然开口,带这些犹豫,“您真的……要把香袖微弦……”林明然刚一开口,段惊澜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偏过头望着他。白王向来不喜欢属下干涉他的决定,或者对他的决策有异议。但是这个要求和标准,总会对身为义弟的林明然有所松懈。段惊澜道:“有问题吗?”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询问林明然的疑虑,林明然自己也清楚。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摇了摇头:“没有。”
段惊澜收回了目光。远处,雁群里忽然传出一阵哀鸣,仿佛要贯穿长空。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用着长箭将一只落后的孤雁射落下来。“总该有些变化的,”段惊澜淡淡道,“有些人,是不想再用了。”
他的语气里,难得的存了一丝遗憾和疲惫。林明然目光闪动,望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白王。分明刚及弱冠,可段惊澜的眼睛里,却充斥着历经世事的疲乏和厌倦。林明然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年华,正该是意气风发、一笑王侯的时间,而这个立在权利之巅的白王,却好像对这些早已厌倦了。——这一年来白王府的转变,没有谁比林明然更清楚。白王殿下,正在一点点的,不着痕迹的削弱自己手上的力量。包括这一次“失心疯”的事件,都是白王一早安排好的。他仿佛急着要把手中的权利匀出去。明德皇帝还以为真的是天赐良机,以为段惊澜不小心走错了棋,得了机会便开始削减段惊澜的力量。可那重重宫墙里的皇帝也许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切都是白王计划好的,而明德皇帝如何算计,都从未真正逃开过段惊澜的布局。比起束手束脚的明德皇帝,白王段惊澜更像是天之骄子!他完全可以自立为王,却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呢?——甚至交由在白王手中的麒麟卫,段惊澜也从未借用他们的力量为自己谋利。段惊澜好像痛恨权力。急着想把人人竞逐的权势扔出去。可要说段惊澜是担心功高盖主引起明德皇帝的“杀心”,又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白王不是这点“危险”都承受不起的人。“明然,”段惊澜仿佛注意到林明然的目光,道,“多想无益。”
“……是。”
林明然应道。云危画入了宫,拜见过皇帝皇后,便被人带去了暖阁里。景阳公主正被抱在奶娘的怀里,两只眼睛哭得通红,任凭奶娘怎么哄都不停。大约是换了新的奶娘不适应吧——之前的奶娘,因为照料失误,早已经赐死了。景阳公主一见了云危画,便好像见了亲人似的,咧开了嘴朝云危画招手:“姐姐,姐姐!”
皇后便笑道:“自从景阳的病好了,便一直念叨着你呢!可惜你这丫头去了上清宫,可教哀家和景阳记挂得很!”
皇后的笑容让云危画觉得有些不舒服,有几份真情不说,光凭那明显的讨好意思,就让云危画觉得不适。方才在大殿里,明德皇帝和皇后便一直在和云危画套近乎,搞得云危画晕头转向。一开始云危画还弄不明白这两人的心思,后来听着听着便懂了——这两人,是想着让云危画“站队”呢!想让云危画成为明德皇帝的人,跟在段惊澜的身边,时时监视,时时汇报。对于做“暗桩”“奸细”这一行当,云危画实在没有胆量去尝试。她身为白王妃,日日和段惊澜在一起,这要是被发现了,还不是分分钟没命的事情?何况云危画觉得,若是自己做细作,不出三日,铁定会露出马脚。云危画便一直言辞不明,明德皇帝见她软硬不吃,便又拿着景阳公主打起了感情牌。景阳公主还在咿咿呀呀叫着,急切地想要挣脱新奶娘的怀抱。皇后立即上前一步把景阳公主接到自己怀里,笑道:“你看,小景阳多喜欢你啊!你们两个是真真正正的有缘!”
精明无措。可如今皇后的精明,却让云危画产生了一丝反感。景阳公主的眼睛里,满是单纯和澄澈,盛满了一切美好、一切真实的东西。而这些发自肺腑的本性和心思,却被成年人玩弄于鼓掌,当做了利用和翻覆权势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