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多次刺杀的经历在前,回京的这一路上,云危画的一颗心总是在悬着,直到远远看见了帝都那熟悉而厚重的城墙。巍峨的城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云危画的心才安定了下来。可是,这白王府的人马再度回到京城时,总觉得有什么悄悄变了。当初,定王段惊越从驻边回京,尚有朝中大臣亲眷特地来迎,而白王府这一趟,却是冷冷清清。戊日遭受的忽然袭击,加上数日来的长途跋涉,向来风光的白王府侍从身上,都多多少少添了些伤。好在不甚严重,那些侍从们也都个个儿绷直了背,行动划一整齐,怎么着也不会丢了白王府的脸。长街上总少不了闲言碎语的百姓,多得是对白王府的指点。一如“这白王的病真的好了?”
“不好的话怎么可能会回京呢?听说他府里的丑丫头都活下来了呢!”
“呀!这怎么可能?人家白王的脑子要是真清醒,哪儿会留那个丑丫头!”
“那可是皇帝赐的婚,他能怎么办?”
“我看这个王爷……怕是好不了的!”
一声声一句句传到了云危画耳朵里,云危画琢磨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众人口中的“丑丫头”说的是她。看来在众人的眼里,她这个“丑女”的身份确实会给白王造成困扰,让他上不了台面吧。云危画坐在轿子里,一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脸颊的面具……她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让人知道她这个“丑丫头”已经脱胎换骨了呢?正捉摸着,耳边那些个嘈杂的交谈声却渐渐淡了下去,原是已经到了白王府的地界,许是那些个以皇家密辛为乐的百姓也知道限度,没一个敢在白王府前边直接臆测谈论的。段惊澜刚下了轿辇,便吩咐林明然把百面生押解到水牢里。白王在天阙国的定位一直很耐人寻味。在明德皇帝登基前就被封了亲王,掌握皇家最精锐最神秘的麒麟卫——据说,麒麟卫是皇家最明亮的眼睛和最锋利的爪牙。当初,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麒麟卫交到了白王段惊澜的手上,那么日后,新皇的位子一定也是白王的。可是并没有。承仁皇帝最后,将皇位交给了当初的安王段惊鸿,也就是如今的明德皇帝。尴尬的事情也在这时候产生了。皇帝是安王段惊鸿,可从来都听命于皇帝或太子的麒麟卫,此时却握在白王段惊澜的手上。而当初承仁皇帝驾崩之时,白王正和麒麟卫的精锐在外,正主不在帝都,即便明德皇帝想抽走白王在麒麟卫的权利,也无从下手。更何况,长久以来,白王在麒麟卫中颇有声望,简直要把麒麟卫当成白王府侍卫的一个分支了!在麒麟卫的眼里,明德皇帝的皇位是否合乎仁义、合乎纲常,是否堂堂正正都是个未知数——毕竟承仁皇帝驾崩时,这些麒麟卫中的大半精锐,都随着白王出了帝都。这也直接导致了明德皇帝对麒麟卫的掌控力不足。如今明德皇帝年纪尚轻,膝下最年长的皇子也不过十岁,这样的小皇子根本无权掌管麒麟卫。若是直接要求白王交出麒麟卫的大权,又生怕惊动了白王、甚至导致麒麟卫本身不满。因而关于麒麟卫的事情,一直搁置至今。直到白王“犯了疯病”。这对明德皇帝来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所以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定王提出的,让段惊澜出城养伤,前往上清宫参拜神祇的提议。也所以,当段惊澜再度回到京城,便听到了麒麟卫队长被替换的消息。消息是从香袖微弦传过来的,当林明然将这份情报念给白王的时候,段惊澜只是悠闲地喝着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这样的消息,已经早在他的料想之内。“这阵子,被换掉的还有谁?”
段惊澜坐在太师椅上,淡淡问道。林明然翻了翻名册,简单看了两眼。南叶整理的名册十分规整,每个人名后边,都细细标注了所任职位,重点人物还用红笔标记出来,有的还用小楷写出了罢免原因,政治关系等等。故而林明然只需略扫一眼,心里就有了个大概:“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了。”
段惊澜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点头应了一声。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其中会发生的一概变化,段惊澜早有准备,如今的状况,已经比段惊澜料想的好了太多。名册里,比较重要的也就是麒麟卫的队长李廷安,吏部侍郎周宪和内阁学士吴卫南,而其他的……正二品以上的官员,明德皇帝居然一个都没有动。这实在是段惊澜料想不到的。想来,对于白王的疯病,明德皇帝也是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贸然行动。真是可惜了……段惊澜吮着清茶,眼波流转。明明拱手赠与安王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么?待段惊澜再次抬眸的时候,一道绯红色的影子蓦地闯入了他的视线,活像飞舞在空中的火蝶。云危画极少穿这般艳丽的衣服——除了新婚那日的火红色嫁衣。朱红的胭脂,瓷玉的面容,精致的步摇,婀娜的身姿……明明段惊澜也见过无数打扮精致的女人,可不管什么装扮,到了云危画这里,偏偏都会带给他一种新鲜的感觉。尤其云危画面上那一只银白色的冰冷面具,越是遮挡,就越让人想要狠狠揭开。段惊澜眸光一暗。这个女人,为什么偏要用面具挡着呢?那张脸分明那么美丽……为什么偏偏要挡住?偏偏要让人以为她丑陋不堪?——真想戳穿这女人的“谎言”!云危画显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和鹦歌打打闹闹地出了门。她抬手的时候,一道刺目的白划过,在阳光下尤为显眼。——是手掌被割伤后,缠着的锦帕。林明然顺着段惊澜的目光看去,他回头时,恰好捕捉到消失在府门的那一片绯红衣角,正疑惑着那人是谁,却听到耳边传来段惊澜冷淡的声音。“明然,去把百面生的手也割了吧。”
段惊澜轻飘飘一句话,把林明然吓得不轻:“殿、殿下,您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主子做事向来很辣,可那百面生被废了胳膊废了腿、如今还被关进了水牢已经够惨了,怎么还忽然要发难折磨人家?!这可不像他家殿下的作风啊!“把手割了,喂狗。”
段惊澜冷冷道,“本王的新王妃,也是她能动的?”
林明然浑身一冷。这、这是……在为王妃被割伤手的事情生气?所以才要一报还一报来泄愤?!林明然战战兢兢应了声“是”,心里却不住地发怵:殿下……你变了……他还是先溜为妙,免得这火气烧到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