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琉璃之灯(1 / 1)

相思阁的地下。其实确切说来应当不算地下,因为只是在相思阁旁开了一道门,通往地底的暗道。在下了这条暗道之后,就能看到一个奢华铺张却明显能看出是刻意堆砌的地方。袁叶离起初以为是赌场,陈暮凉却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解释是:如若碰触这一类的生意,恐怕就会让洛三娘抓到把柄,届时她才真正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样说法在袁叶离听来有些夸张了,但瞧陈暮凉眼色,她并非说谎,在这地方生存,就是如此艰难。虽然对方没有特别讲,然则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陈暮凉刻意将自己的圈子和洛三娘隔开,此处出入的都是较有身份与名气的人,而洛三娘,袁叶离忆起自己所见,烟雨楼却是做的商人生意。陈暮凉在骗她么?不是的,一个人做事能看出痕迹,相思阁的一些手法和细节,和此处有极多相似之处。何况……袁叶离微笑,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呢。两人步下楼梯,已经有身穿精致衣裙的侍女上前迎接。她们的衣服到妆容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红色裙子一丝不苟像正常茶馆中侍女,然而仔细观察某些地方却又藏有玄机。她们身段娇小,徐州城的女孩子大多没有京城那么高大,予人感觉也纤细许多。她们头上有发簪,算不得十分名贵式样。可是让人惊讶的是,她们走路时,那步摇当真不会晃。步摇步摇,取其步而不摇之意,可凸显其静如处子的气质。这在京城中算不得必学的,但很多名门女儿都会,袁叶离也能做到。然则这些侍女也能,委实叫人诧异。不过想想,却也合理,陈暮凉是从京城里来的人,能将这些女孩子调教成这个模样,也不是什么奇事。路过这地方,接下来就是正堂。凡有客人先请入会客室,或者根据其需要分入各处。两旁立于旁边的侍女,见到她们立即行礼,有些叫人侧目。然后陈暮凉和当中数人寒暄,他们瞧见袁叶离,也都礼貌示意。无人认得这个脸上蒙着红色面纱的神秘姑娘。接着入了一个近似于茶馆的地方,它仿佛是有菜单的,但却布置得相当隐蔽,并无吵杂之感。在两人入内的时候,却忽然有个角落吵了起来。茶杯一下子被摔到座位上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茶水缓缓自椅脚流下,在地上蔓延出一道痕迹。那是两名男子,看着像是兄弟,眉宇间自有些相似之处,却都一脸怒容。只是其中一人试图掩饰,另外一人的心情却几乎写在脸上。陈暮凉低声道:“袁姑娘失陪,我先过去看看。”

瞧见她点头,陈暮凉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来。正要干涉的侍女看到陈暮凉,立刻露出欣喜的眼神,她连忙与其他人一同行礼,稍稍屈膝之后,带着钦敬有带点得意的眼神看着陈暮凉。后者缓缓走近,步子裹在衣裙之中,不急不缓,先是捡起茶杯,随后三言两语间,就平息了纷争。袁叶离看着,只觉得惊奇。她们姐妹俩果然都是做生意的女人,只是沉香阁在明处,陈暮紫到底性子爽朗些,而陈暮凉不动声色,却显然比姐姐优秀许多。做生意上,本无谁家比较好的说法,只有能不能赚钱的说法,然则两人摆在一起比较,却是陈暮凉稳重得多。穿过这馆子,就有人将跟上,对陈暮凉低声说了几句话:“今日台子上有一件稀罕物,鉴证师看了几回还下不了主意,不知能否请老板娘指点几句。”

他的态度极为谦恭,也并无让袁叶离避开。这只能是两个可能,此人分不清轻重,抑或他眼睛太毒,又或者是……这阁中风气如此。这做派与陈暮凉极为相像,他们都是实话实说之人,尽管当他们开始避而不谈时,你恐怕也未必能察觉。陈暮凉脸上依旧是冷的,这冷却平添了几分气质。“是什么?”

“一盏灯,分不清它的材质,而据说最重要的就是这一项上,故而未能定价。”

一盏分不清材质的灯?陈暮凉沉思片刻:“我会去,你先去打点。”

他应是,随后离开。这人能用简单语言说清事情,且态度不卑不亢,想必是陈暮凉手下得力人才。袁叶离道:“今晚有谁要来?”

袁叶离心中清楚,陈暮凉不会做无谓之事,如今带她过来,怎么可能是单单让她看看圈子之复杂?陈暮凉望她一眼,终于笑了:“姑娘果然是聪明之人。”

待袁叶离以为她要往下说时,陈暮凉却没有继续讲,只是道:“到了就会知道了。”

这时往前,前方,似乎连接着极为宽广的大厅,但陈暮凉只是突然绕个弯,拐入一条长廊之中。这长廊极静,无论谁人偷听,廊中之人都必定能察觉。两人走路的声音都极轻,能听到衣裙摩擦。廊中挂着一幅画。袁叶离瞧见那画,停了动作。陈暮凉见她驻足,只是静静道:“这是杨柳的画,不过看笔法与签名,并不是她画的。”

杨柳。缫丝花。那画上画的,正正是缫丝花。这花朵极美,粉色重瓣,枝叶慢慢伸展,插在花瓶之中。那花瓶是白色,像是观音装柳枝与露水的瓶子,瓶口捏窄了,稍微有些圆的瓶身,瓶子上一幅图案也无,正正是为了反衬出缫丝花的纤美之态。袁叶离沉默不语。陈暮凉看她一眼,也无问些什么,这世上并不单单她一人有秘密。然后入到内室,刚刚来寻陈暮凉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本来房中还有数人,可是统统被桌上那盏灯夺去了光彩。是,夺取,而不是衬托。袁叶离的目光马上被吸引,只因那灯实在太过吸引。何谓明珠?照亮一屋,闪闪生辉。明珠蒙尘是件可惜事,但当它被抹去尘埃,露出本来面目时,却只有更加出众。眼前这灯,并非明珠,却胜似明珠。那是一盏极透明的灯,其中烛火若隐若现却将外间薄薄一层物料渲染出昏黄颜色,那物料不知是何物,袁叶离算是见多识广,但却还未见过这样出色的灯。她被它所吸引,屋中其余人却不然。那几名鉴证师显然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却还是讪讪地向陈暮凉汇报情况。“老板娘,这灯的材质,我委实分不清。”

陈暮凉挑眉:“你可是楼内最有信誉的人了,连你都分不出?”

鉴证师自然不会不懂这是在抬举自己,他慌忙摆手:“我实在不行,老板娘,你就莫要为难我这老人家了,我眼睛不好。”

最后一句眼睛不好显然是自谦,把自己摆到一个较低的位置。陈暮凉也不与她纠缠。她道:“将这里的灯灭了。”

屋内本来用着油灯,侍女听见连忙用扇子扇灭油灯,顿时屋中一丝光也没有了,连着那灯盏内的烛火。却只见那近乎透明的罩子,依旧在散发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芒。随后陈暮凉又要求将灯亮起,那光芒自然就归于黯然了,只是依旧美轮美奂。每个地方的处理流程都不同,且是可以略微变通的,但鉴证之事却决计不会拖到如今,可见其中出过岔子,方才拖到现在来处理。但陈暮凉没有问那岔子是什么,可以稍后再来追究,将这灯处理好了才是正经。袁叶离看到那灯在黑暗中一幕,突然想起:“几位。”

方才事态紧急,且袁叶离又是陈暮凉带来的人,所以他们并无多想些什么。这神秘女子突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并非因为她长得倾国倾城或者衣裳极好,而是从未听过她的声音。“我想,我知道这灯盏是什么材质。”

袁叶离低声道。她的样子不像是兴奋,反倒有些低落。她是见过这琉璃灯盏的,但却只有在黑暗中。她微笑,然后说:“倘若小女子没有猜错,这是从北地运来的琉璃。”

琉璃?其他人对这名词都颇为陌生,但那鉴证师却猛然跳起来。“这位姑娘说得对!”

说罢,他翻出一本书,开始简述这琉璃。他知现今形势,也没有说得太详细,但袁叶离一眼,却看完了那书页上内容。琉璃在齐国算不得什么稀罕物,甚至在京城也时兴过一阵子。但,却没有维持太久。京城中唯有一位做过琉璃的师傅,那师傅后来正是死于意外之中。这琉璃的烧制,实在太费时间,需要用鼓风炉中的火来打造,那工匠在年轻时,就已经因为意外,瞎过一只眼睛。而又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它就渐渐没落,齐人看见它,都不太能联想起来。袁叶离说完,又看过书,这样事情就好办得多。于是琉璃灯盏,就这样被鉴证师碰去了走流程,从此离开了袁叶离的视线。陈暮凉笑笑:“我有预感,有这琉璃灯,接下来的事情,会比我想的更精彩。”

说罢,她掀起帘子,走向适才路过的那个,金碧辉煌的堂中。堂前有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字:雀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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