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来徐州城中又下了大雨,徐州府尹忙着命手下的差役们去给贫民区做防护措施,发布防洪令,并画一块区域给那些街头露宿者安居。雨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水可以漫到人膝盖处,几乎寸步难行。徐州城在海边,河流极多,当遇到这样的梅雨时节来,官员往往疲于应付,而人民也早就发展出自个儿的应对方式。不时有人踩着高鞋全身武装去上工,更有车夫或轿夫,为着那高昂的赏钱,到药铺买了防皮肤溃烂的膏药,咬咬牙不顾水中浑浊,且过程艰苦,也这样出去寻客。城中会浮水的男子不少,住得离工作地点近些的,也穿上简单服饰,设法游过去,到了地方,再换另一套衣裳。这些事情,却与袁叶离无关。如今听雨轩当真成了听雨轩,似下雪时那般,她在屋中听着这雨,竟然觉得烦躁,因雨太大,无法前去找欧阳暮丹。袁叶离并不觉得何处不对,只是那纤长秀美的柳眉皱起,可以看出她无心做其他的事。“白鹭,开窗。”
白鹭应声过来,却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先等秋鸢到外间去,将一个防止雨下到屋中来的器具压在屋外,给袁叶离披衣,再打开窗。窗外不像在下雨,而活像是整间屋子进了瀑布里似的,在屋檐外落下一层水幕,景色白蒙蒙,什么都分辨不清。袁叶离看着这雨景,有些迷茫:“下雨了。”
白鹭乖巧应道:“是。”
却一句话也不敢讲。她皱眉:“我怎么感觉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没有,”白鹭微笑,“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先前铭一来找秋鸢,说王爷将要离开徐州城,不知袁叶离是否会来一趟。可是秋鸢没有说,若是说了,怕是又要挨打,如今在这屋里,所有生存秘诀上还要再添一条:切忌提卫晟云这三个字,除非不要命。但是小姐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觉吗?秋鸢与春燕怕被罚,白鹭却不然,习武时什么苦都熬过来了,她只是怕小姐将自己赶出屋里罢了。她心中忐忑,如若小姐还记得,那是否在说,提一下也无所谓?可是……白鹭看外间一眼,倘若不下大雨,那今日就是王爷离开徐州城之日了。她双手在背后紧紧交握,面无表情地看雨的袁叶离完全没有发现白鹭的不对劲。每当不在欧阳暮丹身边时,她总是这样一副表情,仿佛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自己的目标为何。白鹭心中想,也许小姐的那些记忆,是还在的,不过她受到了迷惑而已。她是忠心的丫鬟,却分辨不出事情好坏。她唯一清楚的是,她站在王爷那一边。今日晟王就要走了,仿佛未曾来过这里一般。终于她开了口。“小姐。”
“何事?”
袁叶离回过头,她看着脸色惨白的白鹭,却疑惑她要说些什么。“小姐,有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明日要离开徐州城了。”
白鹭咬着牙,终究还是说了。是啊,她不会分辨这许多,可是她清楚小姐是爱着王爷的,只不过是出现了意外而已。而传递消息本就是她的责任,纵然这样可能招来横祸,但就算只有一分的可能,白鹭还是想试试看。“是谁?”
袁叶离狐疑。站在门边的秋鸢听见白鹭说的话,她睁大眼,惊惶地看着她不让她说,可是白鹭没有管。“如果不是这场大雨,他应该已经到了关口。”
白鹭看一眼那铜壶滴漏,确认时辰的变迁,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她就这样说下去吧?终究不过是一死而已,白鹭想起她的师傅,心中这样一想,竟已下了决心。秋鸢见她如此,随后开口,“那个人对小姐来说很重要,不知小姐可要去一看?”
袁叶离不清楚她们在做什么。“这样的大雨……他会走吗?”
她心中浮现出卫晟云的身影,可是随即她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是因为下雨吗?她竟然会想起这个她讨厌至极的人。不,讨厌……为什么这个词语,看起来如此的陌生。有什么慢慢地改变了。她想起卫晟云那温和的笑,可是好像没有过往那样憎恶,她甚至心中有些隐隐作痛。大半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自从和卫晟云断绝关系以后,一切记忆都有些模糊,袁叶离回想不起来,最终她问。“他在哪?”
袁叶离逐字逐句地问,仿佛在问白鹭和秋鸢,也仿佛在问自己,那人在自己心中是什么位置。要解开情蛊很简单,下蛊者死。只是袁叶离并不知道这一点——窗外大雨倾盆。在记忆之中,似乎有个人曾经扶起雨中的自己,告诉她不要害怕打雷和下雨。那个人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到袁叶离想起那段模糊的回忆都觉得心醉。她……是不是可能,忘记了些什么?白鹭道:“陆路关口,现今。”
直觉告诉袁叶离,那人不是欧阳暮丹。不是欧阳暮丹的话,那又会是谁呢?“……我……”这个女孩子只能找到很少很少的碎片。大部分回忆都被蛊本身所影响,她以为和她共同拥有那些回忆的人,是欧阳暮丹,而卫晟云不过是一个讨厌的过客。如今她终于想起一点点了,那回忆中的身影,却是如此模糊不清。此时袁叶离似乎快要恢复记忆了,可是在想起来以前,路上有一个关口,她停在那关口前不停张望,而事情的真相离她触手可及。有个极小极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在告诉她:欧阳暮丹在说谎,他是骗你的,你爱的人不是他!欧阳暮丹与卫晟云的身影相似,而回忆模糊了他们的脸。她被那声音说得开始动摇。而眼前这大雨,唤起了最后一条线索。她觉得就差一点点,纵然这不过是袁叶离的直觉。袁叶离想,如果要分清很简单——看一眼就知道了。她站在门前,看着门外,却还是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