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密密麻麻,对指法要求极高,不似第一段那般震荡,却是展现出两军交战时候,将军布局决胜千里之外的紧张。在众人都要以为这段会这样平和下去时,它却慢慢将气氛拉紧。一声,两声,三声。不经不觉,曲子变快,若有人随着节奏呼吸,此刻恐怕已经断气休克。像绣娘之手密密麻麻在绣棚上下来回而去,曲子来回起伏不断,铺就一幅山河家国的丰润画卷。袁叶离终于拨弦,最后一下高音,让听众完全松脱开来,他们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进入忘我状态。无人出声,有人偷偷按一按心脏位置,确认它是否还在跳。终于来到了,这最后一段。平山调,号平山者,自然需要将敌手所在之山挪为平地,但此之后,却是万般凄清,催人泪下。战争结束,死伤至为庞大,是,一场战役,将军士兵与君皇得胜,可是黄土地上伏尸千里,白骨遍野,血流成河。谁无家族子弟,曾在战中丧生?谁家母女不曾哭,父兄之颜,不得再见?继续弹奏,那十指上包扎的布因为琴弦的锋利而破开一段,可是袁叶离没有管,琴音更加缠绵,拔得极高近于琵琶。那哀怨情绪托付于琴弦之下,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有人低头任由眼泪往下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言甚是,可惜漏了下半句,只因未到伤心处。终于那白色布带子顺着琴曲的震荡滑下琴面,轻柔如同羽毛般落在地上。一曲既终。袁叶离起身行礼。过了许久许久,有人鼓起掌来。她回到座位,却是躲了卫晟云的视线,坐于欧阳暮丹身侧。欧阳暮丹低声对她道:“你弹得真好听,我要动心了。”
她脸红着,却是不说话。就在笑闹之间,一名倾国倾城的佳人入帐来。她戴面纱,着红裳,身段迷人,步伐之间气质妖娆活色生香,所有人的视线登时被吸引过去,整个帐中竟是一丝声音也无。袁叶离注视着她。她的嗓子已经好了,只是还有些沙哑。那是宏国公主,全国有名的第一美人,曾与她有过半生纠缠,一颗心倾慕于卫晟云身上的华佳琪。她笑一笑,嫣然至极,仿佛全然忘记,这是敌国营帐。她的视线专注于卫晟云身上,目光灼热,可谓露骨。袁叶离微笑,也没有出声。华佳琪为了她的心上人,可真是拼命得紧,只是不知如若让宏国皇帝知晓,他的女儿在齐国军中如鱼得水,则会有何结果?那立于一旁之人道:“将此女送与卫将军,不知将军可合眼缘?”
袁叶离心中一动,却是没有说话。她凝视卫晟云。因着饮酒缘故,卫晟云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可视线却如同过往般深邃,此时注视着她。欧阳暮丹见两人视线,却是没有出声。情况如同电影凝镜,良久,袁叶离率先挪开视线,而后她耳朵听见卫晟云道:“好,我要她。”
华佳琪当即被送到卫晟云身侧,他伸手将美人拥入怀中,旁人上前举杯庆贺他得了如此美人,他也来者不拒,几杯酒下肚,看起来竟像是真的高兴了起来。袁叶离没有听,她的耳朵像是不愿运行,她只是同样举杯,对欧阳暮丹说:“今晚如此良夜,你可要来与我饮一杯?”
她举着酒杯在笑,军中没有那种小小的甚至能当做摆设的酒杯,都是一大一大杯的,酒倒影着袁叶离泛起红晕的面容,她一笑便有浅浅梨涡,让他移不开眼。他沉默几许,终于没有开口。他与她碰杯:“今夜不醉不归吧?”
两人猜起酒令来,欧阳暮丹迁就她,袁叶离胜了几回,看起来便仿佛忘记今夜发生过之事,此时的她只像一个热情的十五岁姑娘,笑容中竟带了一丝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憧憬。卫晟云拿着酒杯,遥遥看向两人,却是分辨不清他是否在看袁叶离。她一定是很开心的吧?慢慢地见无人上来贺酒拼杯,他身侧美人忽然一动,拿起桌上酒杯,问他:“你就是那名满齐国的战神?”
眼前美人身着红衣,极尽女性媚态,正举杯笑吟吟看他。“你认识我?”
他笑,却是心中一沉,似乎有人将一块石子扔入心中,湖水荡开圈圈波纹。华佳琪笑:“战神之名,小女子如雷贯耳。”
她往他身上贴:“只是不知,将军身上何处有疤,曾受过什么伤?”
她左手环腰,右手却在胸膛前,一路向上移动,像是一条白蛇。他回头望向袁叶离。她和欧阳暮丹在一起,又说又笑。她应当是开心的,因她从未在他面前这样笑过。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便沉下心:“你不配知道。”
华佳琪抬眼看他,然后惊愕地松开了手。自从来到此处后她诸事不顺,甚至她倾慕的人也这样对待她。她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十分娇俏,可是卫晟云仍然不说话。气氛冷然下来。帐中一片热闹,很快有人上来与年轻将军搭话,就将华佳琪遗忘在了一旁。沿途卫晟云注意袁叶离反应,可是终其一夜,她未曾再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