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美人,娘的眼神也很美,只是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厌恶得多;燕莺的眼中又喜又嗔,她的喜怒,都是那么直接简单;三皇子呢?他有时好像有些不耐烦,但我知道,他从未当真不耐烦过。而云良的眼神,这么久以来,只是沉默平静的样子,像极了平时的我,可是这一刻,他的目光,让我心里有些慌,不知所措。我看着云良,云良也看着我,我越发紧张起来,不由得低下了头去。我的目光从云良的身上落到了我自己的衣襟上,我忽然察觉,我们穿的披风,也是一样的样子。浅浅的近乎白的蓝色,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我们两个周身,也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云良的目光却没有移开,我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却知道他是在看着我。“你不回自己的家了,那……你的爹娘呢?你不是很想家吗?”
云良缓缓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人,他有权势,有地位,有财富,有了所有人们希望得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位妻子,但他并不高兴。云良的母亲,便是他的其中一个妻子,是妾。那个人有好几个儿女,云良是第二个儿子。这一次云良出来,便是为了家里的一桩大生意。结发的妻子是一个出身十分显赫的女子,家世好,容貌好,但那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她,她也没有孩子,也不喜欢云良,也不喜欢云良的母亲。云良的母亲也不得父亲的喜爱,更没有什么背景家世,不,不仅仅是没有背景,实则她的身份来历十分低微,所以很容易便受了正妻的欺负。我从小没有生活在爹娘身边,况且爹爹也只有娘一个妻子,而军营中除了缝衣做饭的地方,也少有女眷家属,所以对于云良所说的这种很多妻子之间的情形,我有些不大了然。“那……你的爹娘,喜爱你吗?”
正妻喜不喜欢不要紧,云良究竟还有自己亲生的爹娘,只要他们喜爱便好了。“母亲是很爱我的。”
云良不假思索地说罢,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父亲……他有很多个子女。”
我明白云良的不言而言之意。他的父亲,看来并不怎么喜爱他。我不禁触动心境,有些难过,云良,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我又有些为他感到庆幸,毕竟,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有一个很喜爱他的母亲。我深知不被爹娘喜爱的那种难过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云良才是,犹豫许久,我方才道:“那也……那也没有什么。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安安稳稳地,也好。也不必……不必太过在意了。”
云良缓缓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便很好。”
夜色渐深,月亮渐渐移至中天。月光虽然是一般无二地明亮,但天气却越发冷了起来。云良捡拾了一些枯枝生了一堆火,我们二人便围着火堆而坐。其实方才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我想到阿姆嘱咐我的事,略略有些迟疑,云良似乎察觉了我有事情,便道:“此刻军中大约正在商议今后行军的计划,你此刻回去,也是无用。”
我一想确是如此,但又免不了着急起来,既然军中是在商议议和之后的行军计划,我却在这里游荡,岂不是又犯了军规?云良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经窥破了我的心意:“将军事先没有通知你,你又何必担心。”
我一时情急,竟没有想到,此刻方才放下心来,但又有些奇怪,何以爹爹没有通知我呢?“议和的事情,你已经得罪了一直反对议和的吴玗将军。须利将军按照你的意见跟罗刹议和,如今一旦议和成功,你再跟吴玗将军会面,岂不是会令他难堪?”
果然是这个道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跟着却又忍不住疑惑地看着云良,何以,我没有问,云良便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呢。云良嘴角的笑如同月光一样轻淡,也如同月光一样明亮:“我知道的。”
我原本以为,被人这样轻易地窥破自己的心意,我一定会感到惊慌失措,会感到害怕,但事实上,我虽然有些吃惊却没有害怕,我心中也有些难掩的慌乱却并没有不知所措,相反地,我心中感到很安慰。阿姆也说过,她会回到帐篷里等的,到时帐篷上,会挂上红色的布条作为记号。放下了心中的这些顾虑,我便陪着云良,聊到了天黑。火堆生了起来,身上顿时便暖和了很多。白隼已经飞得没有了踪影,两匹马儿却还在身后乖乖地候着。月光明亮,月亮一点一点地在天空东移。我问云良:“你父亲不是派你出来做一个很大的生意吗?你做成了没有?”
云良摇了摇头。“是了,你行商的途中,被抓进了大迎的军中。不过现下你已经自由了啊。”
我道:“既然你父亲派你有事,你又怎能不回家去?”
云良道:“不回去了。”
军中的士兵远离家乡,少有人是不想家的。军营里有许多思乡的歌儿,士兵们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哼着唱的。这种想家的情感,军中的人理解的更为清楚。我是有家不能回,虽然已经想不起来幼时住过的将军府是什么样子,却并不妨碍我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会想象着自己何时能够有一个家。这一点,云良比我好得多了。他有家,并且有喜爱他的母亲,何以他不愿回去呢?就算他父亲的正妻不喜欢他,就算他父亲也不喜欢他,但只要那个家里,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他,想念着他,便足够了。“是不是只有完成了你父亲交给你的大生意,你才能回去呢?”
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云良为何不愿回家,他应该是不能回去吧。云良似是微微一笑:“所以……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那件事情很难吗?”
我奇道:“云良,你若是有什么为哪的事,我可以帮你。”
我越发有些于心不安,若非莫名其妙地被抓紧了大迎的军队,云良的事情或许不会被耽误。这些日子虽然我从没有将他当做奴隶看待,也没有丝毫亏待于她,但毕竟是我大迎的军队,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你……你心地真好。”
云良说着摇了摇头。被云良这样当面称赞,我有些窘迫,又有些高兴,但看见云良摇头,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一边说我好,一边摇头,那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云良看了我片刻,朗声笑了起来。我被他笑得越发忐忑,一下子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我当然是说你好。不过……”云良道:“你这个样子,当真不适合在这军营中生活。”
“那……那为什么?”
我没有想过适合不适合,因为我只过过这样一种生活。但是,我很愿意相信云良的话。而我,也当真想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