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人说了这么多话。今日着实,有太多第一次发生在我身上了。“那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开口,或许是因为云良站在我旁边还没有离开,或许是我觉得需要对自己的反常做一个解释,“因为你在问我,我想我应该……应该回答。”
云良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你刚从须利夫人的营帐里走出来。你交给三皇子的那个东西,是须利夫人还是燕莺姑娘托你转交的?”
我点头道:“是燕莺,可是你怎么知道?”
云良云良的笑意渐渐敛去,声音虽低却十分郑重:“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了。”
“这样的事情……”我不解。云良道:“就是与三皇子有关的事情。”
云良的叮嘱显然十分明确,却也让我更加不解。云良道:“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不久,你就会知道的。还有,今晚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对人说。”
我当然很想知道云良所说的原因,然而天亮之后我最快知道的,还是大迎又派了使者到罗刹招降求和的消息。使者前往罗刹,爹爹自然十分忙碌,一整日也没有找我,所以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没有机会对爹爹说。云良也跟我说过,不要对人说。那本是我无意间听到的一些事情,或许三皇子与吴圩将军只是在随便谈论,我本也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除了吴圩将军对爹爹那种极不尊敬的态度。何况既然三皇子已经劝说好了吴圩将军,使者照常到罗刹招降,那么昨晚他们商议的事情,也都有了解释与着落。半晌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罗刹的首领设宴款待了前去招降的使者,正在召集各个部族的长老,商议重新回归大迎的事宜。事情看来已经很有些眉目,罗刹重回大迎的统领之下,也是势在必行了。军营中人人脸上都带上了几分欢喜之色,这些士兵虽说都是精忠之士,绝不怕在战场上流血亡命,但是若能不战而归,能不流血,不受伤,总是人心所向。我亦是心中欢喜,更将吴圩将军与三皇子昨晚暗中相聚的事情放下了。我骑着马在军营里缓缓走着,有冷风刮过,我听到周围的士兵说道:“这风干冷,莫不是要下雪了?”
我微感惊讶,抬头看着天空,并不见有下雪的迹象。罗刹处在大迎的西北边境,而爹爹向来驻守在大迎的南边境,也就是与郦国相交的地方。隔了好几百里,气候果然很是不一样。靠近南国的地方更为温暖,而罗刹边境,却是更为干燥寒冷。我们从郦国边境出发的时候,天气才刚刚入秋,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跋涉,到达罗刹边境,这边已经像是深秋时节了。如今地上的草都已经变黄,连那些泉眼的水也都少了许多。唯有边境上的那些山上,还罕见地留有一些苍翠的颜色,看起来格外醒目。已经是深秋了啊。天气十分爽朗,成群的大雁从北往南在飞着。天色湛蓝湛蓝,显得那么高又那么远,高的仿佛连大雁也够不到一样。四下里一片宁静,虽然我们驻扎在边境,却是行军以来军士们心中最为欢喜安宁的时候。我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大雁,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笑声远远传来:“阿芜,你在看什么?”
转过头去,燕莺站在娘的营帐外面,正在笑着向我招手。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娘近来待我,好得多了。“阿芜,你在看什么?”
燕莺又笑着问道。“在看天,看大雁。”
我道。燕莺也抬起头看了一会儿,问道:“阿芜,大雁为什么要往南飞呢?”
我道:“因为冬天快要到了,北边天气冷,南边天气暖,大雁飞到南边就好过冬了。”
燕莺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南边……要飞到哪里才算是南边呢?”
“总得要出了大迎的南边境吧。人们不是管郦国叫做南国吗?”
我道:“你看每年秋天,大迎也能看见大雁南飞,而到了春天,也能看见它们从南边飞回。”
“南边既然那么好,那为什么它们不干脆住在南国?”
燕莺的目光看向了遥远的南边:“每年这么一来一回,岂不是辛苦得很?”
我不由得一怔,这一点,我可是从来不曾想到。我只知道每年一春一秋,大雁必当南去北还,一来一往,是无需多问的自然。可是燕莺问了我,我总要回答的。看着天空想了片刻,我道:“那是因为……因为大雁是生在北方的吧。”
“因为大雁是生在北方的。”
我的话音未落,便匆忙回过了头。就在我说话的同时,居然有人跟我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来。燕莺看了看三皇子,又看了看我,跟着笑了起来。三皇子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跟我招呼道:“阿芜,你在这里。”
燕莺跃起身来,笑道:“阿继,咱们一起骑马去吧。”
三皇子看了我一眼,道:“好。”
今日军中应该无事,我的心情也因为这天气和军情而欢喜,燕莺已经跟三皇子说着话走在了前面,我起身理一理披风,正欲举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阿芜!”
是娘的声音,可是,今天听起来,怎么这般有些冰冷呢?我回过头去,不由得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声叫道:“夫人!”
燕莺回过头来叫道:“娘,我们要出去骑马!阿芜,你怎么还不走啊!”
我看了看娘,知道她定是有话跟我说,便对燕莺道:“我一会儿……会去找你的。你快……快走吧。”
我催燕莺走,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我有些担心娘会不会把燕莺叫住,我想那样燕莺一定会不开心的。娘没有叫住燕莺,却又叫了我一次,她的脸色阴沉:“阿芜,你进来。”
营帐里的光线比起外面,的确是要差得远了。方才还是无边无际碧蓝的苍穹,转眼便成了帐篷厚重压抑的房顶。娘进了营帐便转过身来,以至于我刚进了营帐便没有余地再往前走。娘反反复复地打量着我,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十分不安,我身后就是营帐的帷幕,转身便可以离开,可是我的双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阿芜,你跟那三皇子……”娘忽然开口,然后又忽然停住,她盯着我的脸,像是在观察着什么。我越发觉得不安起来,不知道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跟他,是怎样的关系?”
娘终于又问道。我觉得很是诧异:“我跟三皇子?他……教过我一些剑法。”
“还有呢?”
娘追问。“他看我反反复复地练一招剑法,常常会生气。”
我道。“你们常常在一起了?”
娘接过我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究竟多少才算是常常呢?但是娘还是看着我,我不得不理了理思路:“有时候隔两天见一次,有时候两天见一次,有时候每天都能见到三皇子。”
“那,燕莺是跟你们在一起了?”
我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娘看来是在担心燕莺,忙道:“是的,燕莺见三皇子的时候,我总是在的。不过燕莺不喜欢一直看我练剑,她有时便跟三皇子在一边说话。”
我不敢说下去了,其实有几次,燕莺拉着三皇子走开,让三皇子带她骑马,他们会走得远一些,当然最后三皇子是会带着燕莺平安回来的。可是娘说过让我照顾好燕莺的,我怕娘知道我曾让燕莺离开我的身边。虽然我知道,燕莺跟我玩,不一会儿就觉得腻了,她跟三皇子一起玩,才会比较开心。可是娘的神情并没有缓和,她仍是那样冷冷地看着我,不,是比方才更加严肃的样子,道:“你跟那三皇子,就没有单独在一起过?”
“有的。”
我好生奇怪,这当然有了,娘也应该知道才对啊,三皇子是到军中历练的,日常便是跟爹爹和几个大将在一起,我单独见他的时候,当然也是有的。“那么这个三皇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娘看着面露不解的我,压低了声音:“比如,你的身份?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一天,我受了伤,发着烧躲在树荫下,我在梦里说了话,而等我醒来时,身边却是三皇子在看着我。“原来你是……”三皇子当时说了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当时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不敢听三皇子说完原来我是什么,便央求三皇子什么都不要跟人说起。三皇子答应了,果然没有再对谁说起过,甚至,那天也没有跟我再说。或许是娘今天的反应和语气吓到了我,或许是我已经不安了很久所以没有表现出更加的不安,我只是看着娘,低低地说:“不知道。”
是的,我是真的不知道,究竟三皇子他知不知道,他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