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时间已经不多了呢。本来我今天应该留在军营里,找一个机会的,结果却被纪云琅一大早就叫上来到了这里。此时此刻,我即便是能够自诛其心,我的诛心血泪也不知能不能及时送到无名身边。我有些焦急地看着纪云琅,纪云琅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发呆。月亮忽明忽暗,月华的光辉亦是明明灭灭地落在纪云琅的瞳仁里。我侧首看着纪云琅安静的脸,心中十分平静,每一刻,都似已经伴着纪云琅,走过了许多匆匆的流年。我亦发现,月亮隐去的时候,光线虽然黯淡,纪云琅的眼神明亮一些;反而月亮从云后探出了脸,柔和的月光投射在纪云琅的眼睛里,他的面容却含着隐隐的担忧。于是,我便坐在一边,随着纪云琅的忧而忧,随着纪云琅的喜而喜。时间如斯宝贵,我早已经舍不得闭上眼去睡。活着的时候常常会为了一宿未睡好而烦恼,死了以后再想从久睡中睁一睁眼,却成了奢望了。长眠,是一件不必着急去做的事情。所以,我强撑着困倦,静静坐在一边。纪云琅总算还记得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虽然对月像无比关注,还记得脱下身上的长袍递给我,轻轻将我靠在他的肩上,只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未从月亮上离开。我道:“纪云琅,这明明是夏夜,坐在这里,地上是雪,天上星星月亮都看不到,却像是在冬天。”
纪云琅道:“你倦了,就闭上眼睡一会儿吧。”
我微笑:“在哪里不好睡,偏偏要在这里睡。何况这般神奇的景致,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多看一眼是一眼吧。”
纪云琅点点头不再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什么东西交在我手里,道:“这药丸炼制不易,大有驱寒的功效,你吃一颗,不要在这里染了风寒。”
我却不肯便吃,问道:“那你呢?你也吃了吗?”
纪云琅终于回过脸来,握一握我的手,笑道:“你看我的手这样暖,不需要吃的。”
是的,纪云琅的手,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温暖。印象中纪云琅的手,总是凉凉的。我坚持道:“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宫女常说,等感觉到冷,就已经迟了,身体已经受到寒气了。这些话我在大迎的时候是不相信的,到了郦国,听得多了,却不由得不相信,就像什么渴了才去掘井,是一个道理。”
纪云琅又是一笑:“好,我一会儿吃就是了。”
我摇摇头,仍是有些不肯相信,总觉得纪云琅好像,只是想让我吃了。纪云琅无奈,笑道:“怎么你才肯相信?”
我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热,一面已将我手中的那颗药丸,递到了纪云琅的唇边。似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羞赧,我低声道:“我……我吃了千年人参,这一点寒冷,还是经得住的。你……你不要担心我,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这颗药还是你吃了吧。”
忽然,唇边多了一颗丸药。纪云琅温声道:“谁告诉你,这药丸只有一颗的?”
我心中含羞,轻轻推开了纪云琅,心中发嗔,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纪云琅朗声一笑,伸手揽住我的肩头,温声道:“好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们还是看月亮吧。”
不知是不是那药丸的效力,我渐渐地开始觉得身上暖烘烘地,山风刮在脸上,也已经不觉得寒冷,反倒甚是惬意,而我的其他感觉,也在慢慢地迟钝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困意袭来。我喃喃地低声道:“纪云琅,你到底在看什么?我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纪云琅的声音却甚是清朗,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道:“睁不开就闭上歇歇吧。只要你记得,我陪着你到了雪山,就好了。”
思绪朦胧,隐约觉得纪云琅的话,甚是古怪。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纪云琅的话真是奇怪极了,非但奇怪,甚至还隐隐透出一些不详。我真想拉着他问个清楚,可是我的眼皮,越来越困倦了。耳边隐约还有纪云琅的声音:“燕莺,你记住,我跟你一起到了雪山上。有月亮的时候,积雪会反射月光,那时候天地间尚有微亮,你我对面而站,还可分辨对方的轮廓。当月至中天的时候,正是这一晚中月华最明之时,此刻若是月亮在云后消失,那么天地间的黑暗便会连成一体。那时候,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见你。但是我不能喊你,你也不能喊我,因为我们的声音,会被追兵听见,我们只有凭着感觉……”纪云琅的声音终于渐次弱了下去,最终消失无闻。眼前出现了许多情境,从我在出嫁的路上,第一次站在阁楼上遥遥望见纪云琅的背影开始,一直到我们分别千里征战,奔赴边境,再到我们在沙场相见,不管身边千万敌兵,相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