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后的性命做威胁,应该,可以保全王雪晗母子的平安吧……我心中有些忐忑,却知道除了冒这个险,别无办法。太后不惊不慌,淡淡说道:“很好,那两个嬷嬷会不会被你吓住,咱们一起看看就知道了。皇贵妃,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怕死,只要我死了还能给你们留下痛苦,我就很开心了。”
说着更放低了声音,凑在我耳边道:“你这么在乎纪云琅,他喜欢的女人你不肯伤,他的孩子,你能下手吗?你若是不愿意借我的手杀了王雪晗和她的孩子,那你就只好放了我了。”
伤口的血已经大致止住,疼痛却是一阵阵地更多。我咬着牙对抗着头脑中的眩晕,却感觉思绪越来越朦胧,头脑越来越迟钝。短暂的僵持,阳光只让我觉得越发晃眼。忽然不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拖沓而来,倒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而那些叛军侍卫低声议论,仿佛来的是一个众人都识得的人。我勉力提起精神,蹒跚而来的,却是太后身边的嬷嬷——那个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也就是此刻应该监视着王雪晗的人。太后的紧张神情已经告诉我,王雪晗那边出了变故,而且,是对太后不利的。果然,那嬷嬷伏在地上说道:“太后娘娘,那王……王氏她……小产了!”
“怎么会?”
我和太后几乎是同时失声叫道。太后用以依赖的底牌没有了,而我,则是没有保护好王雪晗和她的孩子。那嬷嬷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吃惊很感到惊讶,然后方才回道:“奴婢们遵太后的命令,看到慈宁宫外的侍卫被带走,便胁迫了王氏。可是……王氏她……不知已经吃了什么药,没有一会儿,就……就小产了……”太后惊讶的表情久久没有消去,我却忍不住已经落泪。王雪晗,我最早看出来的一个听命于纪云琅的人。从我知道她在纪云琅的安排下与我纷争开始,我已经在心里隐约将她视为了朋友。没有交情也没有交集,单单只因为我们在帮着同一个人。而当孟姚春的死讯由宋清芷传来之后,我在朝堂上便不由得想到了王雪晗。孟、宋二人原先本是太后选中的人,后来才倒戈相向纪云琅的。而王雪晗,则是在进宫的时候,就被纪云琅换了人的,她,应该是纪云琅最得力的那个人。那一瞬间的联想让我不寒而栗,孟姚春死了,宋清芷被当朝拖走,那王雪晗……又会有怎样的举动呢?可是我一直被种种变故缠的应接不暇,念头一闪而逝,我却没有机会去求证,或许我的潜意识里,是与冯大人一样的想法,只要太后这个首恶在我们手中,其他人都会平安的……然而王雪晗,毕竟也受伤了。我回头凝视着太后:“为什么要害王雪晗?”
太后的眼中已然无神,淡然说道:“你也听见了,是她自己害自己的。我本是想着万一纪云琅会回来,可以用王氏的孩子作要挟。没有想到……”万一回来……我的手紧紧攥住,却又因为肩上背上的伤痛而无力松开。纪云琅一定会回来的,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你还有什么招数?还有什么准备?”
我咬着牙恨恨地问道。太后僵硬地摇着头道:“没有了。”
我向冯大人交代了朝堂上的情况,命冯大人手持汾阳王的宝刀为信,与宋武一起,带领侍卫前去,安抚朝中大臣,并归置那些叛军。冯大人神色甚至郑重:“请皇贵妃放心养伤,臣必定不负皇贵妃所望。”
我缓缓点头,又看向宋武。此人对纪云琅的忠心无可置疑,可我仍是有些担心……果然宋武有些迟疑地说道:“小人要留在延和殿,保护娘娘和无名姑娘的安危。”
果真如此。我心中登时一片雪亮。难怪勤政殿发生变乱的时候,纪云琅手下的侍卫一个也没有见到。我以为是叛军将他们困在了后宫出去不得,却原来是宋武一开始就带着他们,在保护延和殿,保护无名。想到此处,我心中难免意懒心灰。我在以命相搏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保护,我以为纪云琅手下最得力的人早已经被太后处决了,却不想他们是在这里,守着无名。纪云琅啊纪云琅,我要面对着深谋远虑的皇太后,要面对手握重兵的汾阳王,要面对精心策划的阴谋,还要保住你给我的玉玺,保护那些于国有用的大臣,可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竟全然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保护吗?或者,你给我那一枚毒针,便是我最后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吗?究竟是你太过信任我,还是,太过轻忽了我呢?冯大人却怒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控制住叛军,后宫安能平静。”
宋武迟疑片刻,分布手下侍卫一部分留在延和殿,一部分则押着那些叛军走了。冯大人正欲出发,却又略微迟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阿姆。我让徐阿姆先行回去,问道:“冯大人还有什么话?”
冯大人看了一眼徐阿姆离去的背影,道:“这位嬷嬷是……”“是我从大迎到郦国时带来的,也是我的阿姆。”
我对冯大人关注的事情感到奇怪。冯大人道:“她……这位阿姆贵姓?”
“徐,我们都叫她徐阿姆。”
我道。“姓徐?”
冯大人反问。大迎除了皇族和某些贵族还保留着祖先传下来的姓氏,大部分百姓的姓氏也和郦国人差不多。甚至朝中的官员、皇上的后宫妃嫔,都有一些极为寻常的姓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好奇的事情。我点头。冯大人出神片刻,忽然又问道:“公主是何时……何时认识徐阿姆的?”
情急之下,冯大人竟称呼我公主,正是跟他在松林中跟纪云琅谈起我的时候是一样的称呼。何时?是何时?似乎我知道徐阿姆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可是再往前,我却……背后和肩头的伤一阵疼痛,我咬牙道:“进宫的时候,就……就认识了……”冯大人走远,无名过来扶住我。刚走几步,忽然背后有宫女疾奔过来,大声说道:“贵妃娘娘……我家才人……我家才人不好了!”
我忙转身,看那女子道:“是……宋清芷……宋才人?”
那宫女是清芷居的人,我曾见过几次。看她神色如此慌张,我心中一紧,忙跟着过去。无名道:“公主还是先治了伤再去吧。”
我摇摇头,从无名手中接过帕子按在左肩上。若是等治好了伤,宋清芷或许……我只是吩咐延和殿外的侍卫,快去找御医来给宋才人诊治。宋清芷不在清芷居,却在姚春阁。我留了无名在外面等我,独自走了进去。正厅里孟姚春仍是保持着上吊的姿势,一双眼睛可怖地瞪着。宋清芷衣衫有些凌乱,身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血污,整个人只是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瘫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却都使不上力气,倚在一张黄花梨木椅子腿上。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那宫女说过,宋清芷被侍卫拖回到清芷居,也不过是被推搡着受了点外伤。可是宋清芷想要去姚春阁,门外却有侍卫把守,一定不让宋清芷前去。宋清芷便冒险冲了出去,把守的侍卫终于打伤了宋清芷。后来是冯大人和宋武带了人来,才将叛军侍卫带走。这宫女才有机会到延和殿,去找我求助。我蹲下身低声唤道:“宋才人,你怎样了?”
宋清芷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已然溃散,许久,眼中才带上了一丝微光,喊道:“是……贵妃吗?”
我含泪答应,说道:“你先不要说话,御医这就快到了。”
宋清芷缓缓摇头:“来不及了,肋骨被打断了好几根,伤到肺了。”
说着轻轻咳嗽两声,声音十分急促。我含泪道:“你们已经扳倒了汾阳王世子和汾阳王,你知道只要多等一会儿,我就会来找你了,你又何必……非要这个时候自己跑到姚春阁呢?”
我微微一顿,随即说道:“是不是因为……你还有什么事要到这里?”
宋清芷喘息片刻,方才说道:“姚春阁还有一个……一个宫女没有死,像是……晕过去了,我须得过来看个清楚。今日一早,我与姚春风闻太后今日调遣侍卫,我们立时想到事情或许不好。待要去找人告诉你,你却不在延和殿。”
我点头,那个时候我正在寻找孟、宋二人,想与她们商量举事的时间。“寻你不到,我们却在宫中叠翠山一带,看见你的丫鬟小雅被太后的人带走。”
宋清芷咳了两声,脸颊现出异样的惨白颜色。是了,小雅迟迟不回,我又找不到孟姚春和宋清芷,所以才决定亲自去找太后,却在延和殿门前,发现太后宫中的随身宫女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孟、宋二人看见小雅被抓,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勤政殿了。我道:“总归是太后突然发难,才让我们措手不及。你们找我没有找到,却不想我也在四下里找你们。这也是运数使然,若是你我能早些遇见,也不会……也不会……”我喉间哽咽,却忍不住向孟姚春的尸身忘了一眼,又看看垂危的宋清芷,续道:“你还是省些气力吧。再说下去,只会加重伤势……”宋清芷却不顾我的劝阻,续道:“时间无多,你听我说我完罢。姚春的死,和我到朝堂上发疯……这都是我们事先想好的,并不是什么意外。我二人知道事态紧急,一起回到姚春阁,宫女们告知你来找过我们,更是知道事情不好。于是我们就按照事先说好的计划行事。“太后叛变,朝中对皇上影响最大的,就是汾阳王一党。汾阳王唯有一子,虽然世子手中兵力无多,却是汾阳王指定的王位继承者。只要扳倒了世子,就等于扳倒了汾阳王。除了汾阳王以外,太后党羽手中的其他兵权都不在京,并不足畏。所以,我们一开始便计划好了,针对世子。”
我将宋清芷的身子扶正些,颔首道:“这就难怪了。可惜我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要不也能帮你们一些,也不至于……”宋清芷不答我的话,闭眼歇了一会儿续道:“在宫中想要害死一个人,让他万劫不复永不翻身,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而是一个罪名,红杏出墙,私通妃嫔,欺君罔上的罪名。让我们去刺杀世子固然没有那个机会,而就算是杀了世子,汾阳王也仍旧是他的王爷权贵,最好的办法,我们也只能拉世子下水。那样不但世子,连汾阳王也会身败名裂了。”
说到此处,宋清芷轻轻笑了起来,甚是开心。我却反复咀嚼着万劫不复永不翻身的话,对孟姚春的举止,更觉惊佩。“姚春借着皇上宴请世子的机会,与世子有了联络,世子垂涎姚春的姿色,我们也当真从世子那里弄了一把扇子。”
宋清芷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不过那扇子写的甚是简单,恐怕不足为证。但只要有了这件事情,接下来就好办了。至于更多的证物,则是我们模仿了世子的笔迹,造出来的。没想到那世子却是个脓包货色,三句话就……露出了马脚,咳……咳……那汾阳王又色厉内荏,居然……当朝杀了……杀了世子……这可是意外的……意外的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