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要惺惺作态了,这么多年下来,你难道心中一点数都没有么?”
高文泰却是冷笑道:“我对你的苛严态度,还有你母亲的冷淡和疏远,以及周旁人等的非议,难道一丝一毫都没有觉察么?”
“我……我……一贯以为,父亲严厉待我,乃是期望孩儿有所长进和出息……”少年泪流满面的喃喃自语道:“而母亲是因为生育我的时候,差点没有了命,这才不喜见到……” “这就是你那些舅家们,告诉你的所谓内情么?”
然而听了这话的高文泰不禁有些气结,再看着少年那过于文质秀气的脸庞,又不由在心中涌出一股厌恶之情来;“真是岂有此理!颠倒黑白,莫过于此了。”
事实上,当初他迎娶了睦国公柳家的嫡女,也曾经是想过要安生下来,与正常人家一般的好好过日子;并且在婚床上与妻子达成了约法三章;只要她能够为自己诞下亲生的骨肉,那之前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而柳氏这个贱妇倒也因此安生消停了好几年,勉强做出一副安产待孕的贤妻良母姿态来;但是在久久不见反响之后,这个生性偏好玩乐而耐不住寂寞的贱妇,终于还是禁不住闺中密友的劝诱,故态重萌。 然后,一不小心就乐极生悲闹出事情来了,等到他闻讯前往处置和善后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柳氏不知道何时身怀上已有两三个月的胎儿,就此小产了。而为让她活下来,也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个结果不由高文泰癫狂若痴,恨不得当场手撕了这个,令自己唯一的执念就此落空的银妇。但是当时正值朝廷的考绩之期,也是他从边地历经风霜,得以回到朝堂权力中枢的关键时刻,不允许他有非闻。 再加上,睦国公府上也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代价;因此也让他最终隐忍了下来,与自己的妻子就此形同陌路,也不再约束和要求对方;堪堪维持相敬如冰,自行其是的表面夫妻多年。 但是为了在诸多亲族友人,部下、同僚和上官的风评和口碑,他必须维持住一个家庭和睦的假象,以及不假言辞的严父新形象,却不想给了这个小东西别样的指望的。也造就了这个孩子,与乃母截然相反的文弱内向性子。 要知道,当初他督促这个孩子投靠京大文学院的功课,可不是出于好意,而是不希望他能够顺势在军中部下形成影响力,而有机会接自己的班,而籍此断了其他人关于这方面的想念和最中科院选择的出路而已。 但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个浪荡不堪的贱妇,居然还是给他闯下了泼天大祸,惹来了巨大的干系。她和那些相好的贵家子弟穷极空虚,居然暗中参与了个崇拜异兽,定期表演斗兽食人的结社“麒麟会”。 结果,作为麒麟会的幕后主使者和主持人之一的马逆,被从朝廷新成立的暗行御史部,给从地下水城雷霆扫穴式的连根拔除之后;他们这些曾在其中寻欢作乐,乃至以悖逆人性取乐的人员和门第也就不可幸免了。 但正所谓“福兮祸兮”。现在曾经成就了他的事业和前程,也变现禁锢和束缚了他的睦国公府,眼见要倒台了;也意味着他干预前途的妨碍已经消失了。但是他现在在想方设法的摘除自身同时,还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他岳丈身边的姬妾和郎舅们的那些妻女,等到抄进了教坊司之后;再把她们给赎出来,供养在家宅当中,以为成全自己一番有情有义的美名。等到她们都被世间淡忘之后,就没人介意和理会他做些什么了。 “原来我真的不是父亲的骨血。”
而来自高文泰长久的沉默,却让少年人已经干掉的眼泪一下子再度滚滚来了:哽咽有声的乞求道:“父亲竟然是如此厌弃与我,既然如此,还请让孩子自行了断便是了。”
“不行,你必须是伤心郁结,绝食而死的。”
高文泰闻言却是心中越发森冷和平静的,再度轻声摇头道:“也是你名为我的孩儿,在此生最后能为我做到的事情了。”
然而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密室当中,突然间就响起了几下清脆而突兀的拍手声,以及一个显得尤为轻佻的尖锐变声道:“还真是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啊!只是父慈是豺狼之腹,子孝倒是真真切切的,” 然高文泰却心中一片冰冷,作为掌握都畿道重地守备武装的方面大员;除了诸多利益相关的朋党和同僚、上官之外,他自然也有赖为羽翼的班底和死忠,以及来自边地唯命是从的决死之士,暗中蓄养在家宅之中以备万一。 但是,被安排在这处无名建筑周围充当警戒和防护的,足足三十六名军中好手和边地亡命;却没有一个能够给他发出警讯,也没有回应他的示警;这意味着什么?要么是对方的能耐和手段高绝,要么这府邸已经被人封锁。 下一刻,高文泰却是毫不犹豫的骤然拔剑挥斩而出,如风似电的正向发声之处。要知道,他可不是那种弱质文臣的出身,而是不择不扣的京大武选子弟,也曾经是东华剑社中的资深成员,以出类拔萃剑技打动过多少芳心。 然而,下一刻却意外又毫不意外的劈了个空,只哗啦啦的斩倒劈断了若干器械和陈设。随后那个显得超脱而轻佻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在他脑后再度响起:“啊呀呀,看来是没法好好的说话了,那就换一种方式好了。”
刹那间,高文泰后颈一重一痛,就不由自主的向前猛然飞撞在墙面上;刹那间就口鼻迸血不省人事过去了。而后,被禁锢在墙面上的少年,这才发出了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惊呼声:“父亲大人,快来人……” 然而下一刻,他的呼救和叫喊声,就被凌空两个耳光,啪啪啪抽打着戛然而止了。而后,那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才隔空道:“好孩子,千万不要大惊小怪,不然真的会死人的。而且死的不只是一个两个人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将父亲大人怎得了。”
墙上的少年这才恍惚回神过来,努力转动着头颅而失声追问道:下一刻,他的脖子上也一阵酸痛,当即昏死了过去。
片刻之后,高文泰再度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拷在了一副特定的铁架子上;就像是那些曾经被他通过私下的秘密渠道招来,又尽情发泄、凌虐致死的牺牲品一般;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一件内衫和犊裤,露出精健肢体。 “是谁派你来的?又想要什么?”刹那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的,当即反客为主的沉声道:“有你这种手段和本事的,断然不会是那些寻常人家;毕竟,我可都是付足了买断的身钱,就连他们的父母也巴不得甩脱的负累。”
“是卫王,还是永宁侯,或是西宁郡公?”
紧接着高文泰吐出一口气,紧接无暇的猜测道:“至少眼下的睦国公府上,已经拿不出足以驱使你来的代价和条件了,这么说,难道是苏卢藩的人:不对,仅仅几次牵线的交易而已,实在犯不着……”
眼见他自言自语起来越说越多,俨然列举了数十号的人物和来历之后;那个轻佻的声音才突然打断他道:“你就没有想过,来自大内魏老公的问候么?”“魏老公,这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早就该死了?”
高文泰闻言不由反驳道:“难道你就是魏老公的后手!不对,不对若是你是魏老公的人,就更不应当来找我了;殊不知我们当年是什么交情和关系;若为魏老公之故,你更该去找当朝内侍监。”
“真是可笑,大名鼎鼎的高连帅,又与大内退养多年的魏老公,能有什么关系和交情。”
这一刻,那个轻佻的声音却是嗤笑起来:“莫要想着胡言乱语一通,就能蒙混过去,我只管他不幸横死后代为报仇,其他的一概不管。你还有什么遗言交代么?”
“且慢!”
高文泰感受到夹在脖子上利器割痛,不由手脚奋力挣扎着厉声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魏老公为何而死,又有谁人,想要在当下封他的口么?,还不是怕他病重昏糊之下,把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对旁人给说出来了。”
“那你呢?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随着脖颈上的利刃消失,那个轻佻声音再度问到:“我需要足够的证明,不是空口白牙的几句套话,不然,你就直接下去找魏老公叫屈好了。”
“你不明白,当年我和魏老公虽然身处位阶不同,互不往来多年,当初却都是为同一位主上做事。”
感受到在脖子上缓缓拉扯的利刃,以及隐隐刺痛下流淌下来的温热;高文泰情急之下不暇思索道:“你完全找错了寻仇的对象……”
“就是,那位菱郎吗。”那个声音再也没有丝毫轻佻之意;下一刻,高文泰却是悚然大惊道:“你不是魏老公的人!你是什么人!”
“啊呀,被你给发现了。”
那个声音却再度变得轻佻起来:“我可是魏老公死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所以留下了很多问题,需要您这位关系密切的故人,代为回答了;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说谎;但是请相信我的手段,会尽量令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室内已经充斥着血腥和呕吐、排泄物,所混杂的浓重味道。而架子上的高文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我对有你这孝心的孩子还是印象不错,千万不要逼我灭口哦?”
江畋突然转身对着墙上隐约动了下的少年开口道:“所以不管你已经听到了多少,还是先好好的睡一觉,等到醒来之后,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于夜访高府的江畋,一个消失的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和一个死在家里的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就完全是两回事了。前者代表着种种令人猜疑的可能性,毕竟他刚刚处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但是后者则很容易变成人人自危的恐慌。 这时,他的耳朵突然一动,临时加强的听力顿时听到了,风中送来了隐约的呼啸和叫喊声;显然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里,高府还有其他意外的访客到来;并且被外间巡守的给发现了。这些,用来背锅的不知名候选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