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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宴饮(1 / 1)

作为招待的主人,无论是辛公平还是成士廉,都已经早早迎候在了楼下;见到了江畋之后,更是簇拥上前扶手把臂,口口声声“恩人”“贵官”。殷勤而热切就往楼内引去。

  端平楼从外间上看,也就是一座五层高,中规中矩有些朴素的大型酒家而已。但是一旦进入其中之后,就会发现别有洞天一般,迎面大片精心栽培的室内花木和人造溪泉,让外间余热和尘嚣顿消。

  从二楼开始才是用以待客的所在;然后,随着四壁拾阶而上的楼层越高,相应的档次和格调也就越发高上。而据说五层楼顶和露台,则是只有一些特定身份的熟客预定,才能使用的专用场所。

  最终,江畋等人被引到了三楼的一处敞阔厅堂内;在这里,除了壁上照得明晃晃的兽口鱼纹灯枝数具,还有墙角的几支梅纹瓶装的时令花卉之外,就只有已经摆好的席案,看起来就是清爽利落。

  而这一次招待会宴,采用是胡食会餐的风格。也就是在宽敞的柱廊大厅凭栏处,放上一张十多尺长宽的大案,然后,围着大案三面摆下软塌和坐垫;只留一面用来上菜和欣赏栏外的歌舞器乐。

  事实上,这一世的唐人会宴方式,因为寰宇海内的广大交流之下,也变得极为丰富多彩。除了传统的会食(同桌吃饭)案食(据案分餐),还有廊食(长桌并餐)游食(自助餐)外,还有胡食法。

  当然了,这个时代所谓的胡食其实按照出处,也是分作许多不同形式的。其中比较有名的大秦胡食,就是用卧榻围成一圈,主人和宾客无论坐卧皆可,在塌上进食以为观赏居中的歌舞表演;

  而回鹘胡食,则是围着居中炙烤的火堆烤架,垫毯席地盘腿而坐,由奴婢不断割肉送酒呈前,会宴各人手把而食。而这一次招待江畋的风格,显然是典型的波斯胡食,所以以软垫坐塌围案而食。

  随着四时鲜果、五色干脯和六味蜜饯,七碟小菜,等名目的开胃前菜,被相继呈送上来,并且由江畋一一品味之后;无论是成士廉还是辛公平,都慢慢放开了拘谨和客套,而开始慢慢的游刃有余。

  在这里,也可以看出辛公平与成士廉的差别所在;前者显然是热情爽朗而心直口快,就算说错了话,也让人生气不起来。后者则是相对圆滑自如,善于察颜观色而不失分寸,看起来很好相处。

  但是,从他们之间的互动和具体态度上看,却又是身家优渥的成士廉,似乎对于家门破落的辛公平,更加推崇和景仰一些;而事事都以这位年纪相近的学长为主,哪怕也许这场宴席是他的东道。

  因此,在初步的寒暄和熟稔之后;作为小宴的主人兼本地人,成士廉和辛公平也轮番介绍起来,洛都当地的一些风景名胜和赏玩游览去处;乃至一些街头巷尾的秘闻和轶事。

  而每当楼内,出现身份比较特殊的客人时,他们又会主动为江畋介绍对方的来历和出处;

  “那位啊,便是宫市小使李睿了。”

成士廉遥指一名富态无须、长相阴柔的中年人介绍道:“这端平楼的常客之一,别看他是个内臣,却是各处风月薮里的老玩主,据说还是《寻芳录》的东主。”

  当然了,江畋知道宫市使这个名头,还是来自语文课文中,柳宗元的《卖炭翁》所描述的强取豪夺形象。但是,按照成士廉的说辞,这个时空的宫市使,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就像是原本在历史上,捉蛇拿鹰到处敲诈勒索的五坊小儿,在这个时空变成了维系皇权的眼线和爪牙一般。曾经臭名昭著的宫市使,在经过泰平中兴中的改造之后,也变成了一个高大上的肥缺。

  在大内所属一省(宫台)三监(秘书、殿中、内侍),五局(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六尚(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又二十四坊中,专门负责处理宫内旧物差事;

  虽然看起来就像是个卖破烂的,但却是大内群宦们,为数不多对外的公开营生中,乡党风光体面的肥缺。在地位上,也仅次于内府局那些专门负责,大内生活起居和皇家日用采买的大宦们。

  因为,相对于传统意义上的旧货处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主持竞价拍卖,大内铭记的物件和皇家认证的器物;不要小看这些物品,天下承平百年而诸侯输贡不绝,民间有的是暴发户愿意花钱接盘。

  只为了在亲朋好友和宾客面前,拥有一件可以拿出来炫耀,号称是天家用过的传家宝。而且,相对于那些需要特定资质和地位,才能获得皇供商身份,进行接洽的内府局;宫市使无疑要亲民的多。

  理论上,只要你身家清白,又舍得花钱;那给自己整一套缩水版的内造/御用器物,是基本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是量大管饱。事实上呢,身家不够清白也没关系,从另一种(地下)拍卖也能获得。

  只要再花几个钱,买一套来自奚官局出具的认证文书;就谁也没法看出任何毛病来了。因此,这也是很多闯荡海外、外域后,发了财或是成功置业之人,最喜欢用来自抬身价的捷径之一。

  随后,辛平功又指着另一名道:“那位就是广月大师,出自城西的大丛林柏谷寺,乃是当代大名鼎鼎的诗僧,与本地郑山人等名士大家,并称芳林十友。如今为辽东罗藩所延聘;拜为世子傅。”

  在这里要说个历史的冷门知识,大唐的相当部分和尚是不禁荤腥的。茹素事佛乃是那位以佞佛著称,最后饿死石头城的南朝萧武帝梁衍,所鼓捣出来的瞎几把玩意,北地的和尚基本都不怎么认的。

  无论是最早传法东土,停驻白马寺的摄摩腾、竺法兰,还是北朝的鸠摩智,或又是义净、法显等高僧,也没有这种矫情的毛病。甚至连西天取经的原型,开佛门三宗祖师玄奘法师,也不是吃素的。

  不然的话,以他们的体魄和耐力,又何以穿过漫漫戈壁大漠、瀚海草原,高原群山,往来于沙盗、马贼和战乱横行的万里行程;最终在天竺佛门衰败和式微下,以大毅力完成了佛门东渐的伟业。

  而玄奘法师,更是更文能武的一代猛人。既可以(物理说服)令路遇强盗,就此大彻大悟洗心革面,皈依我佛成为跟班;也可以口才打动西突厥可汗,派兵一路护送翻阅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天竺。

  而到了天竺之后,他更是在曲女城的无遮(辨法)大会上;广大天竺佛门信众面前,力战百国千城而来的僧侣;最终取得那烂陀寺的最高荣誉——三藏,被大小乘共尊为“大乘天”和“解脱天”。

  因此,作为玄奘大师一脉相承的徒子徒孙,当代的佛门在饮食荤腥上也听由自便的;就算是行游在外的僧人,也是供养人施舍到什么就吃什么;毫无后世那些素食主义者,作秀式的假惺惺慈悲。

  他们唯一需要持戒,无非就是不杀生,不见杀生、不使人杀生,既所谓的三净食。更接近后世东南亚流行的,上座部/小乘佛法的习惯。当然了,除了这点外,其他方面的戒律还是要修持的。

  事实上,本朝佛门显教八宗的各支派,还有密教各脉源流;还有一个重要的去处,就是外域弘法的事业。因此,一些名山大寺背景的学问僧和武僧,往往受聘于诸侯藩家,辅佐藩务或是参与征拓。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需要持戒太多,反而将其视为红尘历练的一部分。而在这个过程中还有相当部分僧人,会因为各种缘故弃修还俗成家立室。在这种酒家之中,见到个僧人还真没有什么。

  江畋等人正在会话之间,随着外间的银铃声响起;却是作为宴席的正式大菜开始呈上了。最先被抬进来的,却是一只热气腾腾、金黄流油的羊羔;铺在碧绿蒲叶垫底的大银盘上,口中还衔着樱桃。

  打头是名穿着素白对襟的厨头,对着在席三人逐次问好和请示之后;才拿起一柄钝头小刀,在金黄色羔羊脊背上轻轻一划,烤的焦酥的羊肉顿时轻轻弹动着中分开来,却是露出浸没乳汁中的鹌鹑。

  而后,他再用银匙在雪白浸汁的鹌鹑上,轻轻的一挑;炖得酥烂的鹌鹑肉里,就被挑出来一个白色如冻的填蛋。然后,这枚不知道什么禽类下的填蛋,被装在小碟里,径直送到唯一客人江畋面前。

  江畋心中突然有所明悟,显然这就是当代大名鼎鼎的名菜“浑羊殁忽”简化版了。江畋顺势舀入一块口中,只觉如脂似冻般的顺滑,却又有一粒粒鲜味,随着舌头的轻轻搅动,而逐次炸裂开来。

  原来这填蛋内里并不是黄,而是额外加入的时鲜鱼子;在外面都被烹熟、烤酥的情况下,依靠这半熟放凉的填蛋作为隔热,居然在重重加工之下,还能够继续保持鱼子的生鲜双脆。

  然后,他用筷著挑起一块乳汤中鹌鹑,只觉鲜甜汤汁之下的肉质脱骨既化,骨头也酥软有味。最后摆在江畋面前,是块从后颈割下的羔羊肉;却是兼具了金黄焦香的酥皮弹牙与雪嫩肉汁丰美。

  在这份小号的“浑羊殁忽”,被当场取食过半之后;紧接着,又送上来玉露团(酥酪雕花)、甜雪(蜜糖炒炙)、小天酥(鸡鹿肉糜炸团)、凤凰台(鸡卵炒鱼白)、西江料(粉蒸猪胛肉碎)……

  而端平楼最大的特色,就是将典型大内会宴的宫廷菜色,进行家常化而不失风味的神奇手段。按照成士廉的说辞,甚至还可以分装食盒上门取买,或是提供外送到府的服务,可谓是周到备至。

  其中被装在青瓷阔口瓶里送上来,作为辅食和配菜的饮料,也很有特色;乃是用淡酒、石蜜(砂糖)、葡萄浆、枸杞、乌梅汁、高良姜,所调制而成的万化饮子;类似于现代的鸡尾酒一般的事物。

  因此,在酒过五巡之后,吃得心满意足的江畋,这才主动开口道:“只是萍水相逢,顺手而为之故,承蒙用心款待了;不知道你们当下有什么问题,或是其他想法,可以先说说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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